階下之人憂思深重,而座上之人半天卻還在盤算着别的事。
若是細細一想,好像裴譽亭所求的的确是門不錯的婚事。
蕭瑾将将從西境歸來不久,雖說是為國和親西戎,但畢竟她當時所嫁的西戎王已經在宮變之中被殺,婚禮既成便她算是已經出嫁過的人,後來西戎王兩度易位,她又流落到煙蘭的軍營為俘,如今被遣派回國,名聲上确實算不得好。
皇家的公主若是年齡大了還嫁不出去也勢必會惹人閑話,可以她目前的遭際來看恐怕也絕然是沒有旁人敢娶。裴譽亭又恰逢喪妻,若真能由這個關頭将他們兩人湊成一對,好像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隻是這樣一來皇後勢必會鬧騰,皇後鬧騰便自去鬧騰吧,後宮嫔妃衆多,也不是獨她一個,隻要她還想在後位上呆着遲早也會消停下來,再過一段時日想必她也能将這事全然放下了。
再一細想這門親事,他直覺得真是兩全其美。但勢必不能将公主嫁與白丁,稍後還得再封給他個官職才行。打定了主意,他便隻想快些将這對即将成婚了的人雙雙打發。
而蕭瑾瞧着皇帝也并無什麼心思想同自己多言,再說了幾句恭敬的套話便起身告退了。
隻是一開宮門,空曠的院中首先映入她眼簾的竟還是地上的那個身影。
他愛跪着便跪着吧,左右他想幹什麼也與自己再無什麼關系,打定了主意要相忘可千萬忌諱這種不幹脆而又藕斷絲連的念想來。
于是将目光幹脆地擡起,像前方自己的車駕行去。
炎日高懸,有些晃眼。
在這燙得足以穿透一些的陽光之下,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度上了一層刺眼的白,除了那身黑衣例外。盡管她再三努力想将那身黑衣從視線的一角向外排去,但那人卻牢牢地烙印在她眼中。
繡鞋行至他身側,她卻忽而感覺衣袖一沉。
今日穿的是一身寬袖宮服,寬大的袖子下垂恰好會到她的膝蓋和小腿處,也恰好是他跪地隻是伸手可以觸到的地方。
有些慌亂地垂下眸光,隻見的确是有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牽住了她袖口的小小一角。
既然下定了決心便不要總是猶猶豫豫的,她當即狠了很心,壓上全身的力氣來一揮袖将自己衣料抽回,衣角在空中低低滑過一道弧線,而後她加快了步伐往前行去,頭也未回。
原本落在那衣袖上的手被猛地甩開,連帶着身形微微一陣。
風很安靜,他能清晰地聽到她急着遠去的步伐。
回府了思量了許久,朝堂上的事她目下全然沒有能插得上嘴的地方,隻能借他人之口才能将蕭炬援兵分配失衡這一事放到明面上來。而關于這個而已助她一臂之力的人選,有一人似乎是再合适不過,那便是她的皇叔蕭鼎桓。
他在父皇面前一向說得上話,若是以他之口提出了對蕭炬的疑慮,想必父皇定然不會置之不理。最好的結果是他能接過蕭炬之職而調配援兵,再不濟父皇也會起碼會讓他将這一點考慮一番,皆是蕭炬也不敢不從,不得不将手中的援兵往嶺南一處調配了去。
滋事緊急,打定了主意她便要驅車往秦王府去。
待她說明了來意後,蕭鼎桓面上顯出了猶豫之色:“晉王與太子之間的事我恐怕不好插手,皇兄也未必會在這事上聽我谏言。”
“晉王的野心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太子出征,如今長安就隻剩下他一個能理事的皇子。說句不好聽的,戰場瞬息萬變,太子能否歸來尚且還是個變數,皇兄此舉便是在以備太子無法順利歸來。倘若太子當着戰死,這朝中能和晉王争權的便是隻有我一人了,若我真在這個關頭進言,非但引得皇兄生了猜忌,晉王也勢必不會善罷甘休。”
“可是……可是唯有皇叔才有進言這事的資格,先前同皇兄站在一處的老臣如今都先後被打壓,若是連皇叔都不願去管這事,那皇兄當真便無法得勝從嶺南歸來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知曉他在戰場上定然會盡全力拼殺,但若是沒有援兵前去,那也是萬萬打不赢仗的。”
“若是打不赢這仗,不僅失了國土,更是失了儲君,難道皇叔當真能眼睜睜地看着蕭炬一點一點得逞嗎?”她沒想到蕭鼎桓會用這層理由拒絕于她,雖說那番話合情合理,但她仍是難免因得心中焦急而将語調擡高了些。
末了,蕭鼎桓歎了口氣,道:“也罷,我去試試吧。”
得了他這肯定的回答,蕭瑾可算是松了口氣,鄭重地向他道謝:“多謝皇叔!”
暮色四合,傍晚的風灌進屋中讓人覺得涼爽舒适,蕭鼎桓勾唇笑着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