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同那日的涼雨般來臨過後又轉瞬消失不見。
神女要與人大婚一事驚動了大衍國的皇帝,于是陛下下令,舉國上下将為其慶賀七日之久。
從今日開始,民間的街巷無處不熱鬧,同以往過節别無二緻,甚至比過節還熱鬧,幾乎隔幾處姜挽月就能看見搭着台子講述神女故事的戲台子。
入了夜更甚,那些賣小玩意兒的老百姓們紛紛擺攤吆喝,賣的最多的便是成雙泥人與結緣紅繩。
還有的借着神女即将大婚的喜慶,一雙又一雙的新人開始舉行婚禮。
這幾日就連她們店裡的門檻也快被踩爛了去。
還真是舉國歡慶。
姜挽月耳邊偶爾響起炮竹聲。
原來是兩個孩童撿了别人門庭外未響的炮竹點燃玩。
她見他們身上的衣裳大多都是縫縫補補的痕迹,便買了兩串糖人走過去。
兩個孩子接過她手裡的糖人,其中一個女孩兒睜着雙烏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瞧,她嘗了口糖人,稚嫩的嗓音含糊開口:“姐姐你長得好像壁畫上的神女姐姐。”
姜挽月還沒開口解釋,面前的小男孩兒便一本正經糾正她說:“錯錯錯,阿娘說神女天下無雙,很漂亮的,她蒙着面不能見人,肯定是個醜八怪!”
“哼,我不許你這麼說,姐姐肯定也很漂亮。”
聞言,姜挽月心中忍不住一樂,揉了揉小男孩兒圓圓的腦袋,柔聲說:”是呀,姐姐就是醜八怪,還是個專吃小孩兒的醜八怪!”
“哇啊——”小男孩兒剛出聲就被姜挽月捂住嘴。
她故意恐吓道:“不許哭喊!”
她一吓,兩個小孩兒都淚眼汪汪盯着她,頓時安靜得不得了,于是,她便聽見了一陣肚子傳出的“咕咕”聲。
再一看,這兩個孩子遠比同齡孩子瘦弱不少,不用細打量也知過的不是什麼好日子,否則方才她給糖人的時候他們也不必如此急切接過咬進嘴裡。
這兩個饑腸辘辘的小孩,像她第一次重逢的韓何,也像當初初來乍到快餓死的自己。
被掩蓋在面紗下的唇揚着淡淡的笑,她熟稔地取出一些銀子不動聲色放進小女孩兒衣襟裡,再輕拍她的腦袋,囑咐道:“天快黑了,外面人多不安全,快回去找你們阿娘吧!”
男孩拽着小女孩兒跑出去幾步,小女孩兒猶猶豫豫的,最後還是忍不住回頭笑着沖她揮手,她甜甜道:“姐姐再見。”
姜挽月随即站起身又去聽了一出戲。
這出戲,大概說的是蘇輕竹這一路成長為神女的經曆,說得既玄乎也傳奇。
聽着聽着,台上的人已經講到了幾個月前的事。
說神女蘇輕竹隐藏身份拜入太初,又帶領一衆弟子前往天臨對抗妖魔兩族一事。
姜挽月聽了好一會兒,說書先生講得繪聲繪色,每一句都讓人信服,就連她也聽得入神。
“真不愧為神女,不論是在太玄劍宗還是太初劍宗,都能救我們這些百姓于水火。”
“誰說不是,也隻有神女,年紀輕輕就能以一人之力擊退妖魔兩族大軍……”
台下的看客幾乎是緊挨着的,就連姜挽月也不例外,四周的人早已紛紛贊歎起來,議論紛紛的。
也有人碰了碰姜挽月的胳膊,搭話道:“怎麼也不見你鼓掌?姑娘莫不是覺得他講得不好?還是說姑娘對神女毫無敬佩之心?”
姜挽月微側頭,扯唇莞爾,視線卻不從台上挪動分毫,她說:“我自是把神女放在心裡去敬佩,何須挂在嘴邊?”
說完這句話,她也沒想等那人的回應,轉身擠開人群揚長而去。
太陽早已在她的回憶下漸漸西沉,轉身刹那,回憶落幕夜色降臨,似水銀輝傾瀉滿地,映照着她影子的地方,是更多的影子,是來來往往的人。
地上人影憧憧,無人能辨得清人潮洶湧下,誰又是誰的影子。
夜色下孤單的人,隻能同自己作伴。
這場舉國歡慶,是所有人的歡樂,卻唯獨不會是她的。
在這歡聲笑語中,她漸漸迷失了方向。
若是沒有人再認出她,大概那時在天臨國的她,也不複存在。
蘇輕竹可以是她,但她不會是蘇輕竹。
她平靜地思索着,面上不見分毫的失控情緒,像是已經完全站在了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
當她再回神時,擡眼看着漫天燈火才發現自己真的走反了方向。
她早就在大衍國買了一處宅院,身後才是她回去的方向。
她歎着氣,無奈往回走,絲毫沒留意到自己轉身往回走的那一刻,有人從她身側與她擦身而過。
隻餘下淡淡的苦藥味。
她腳步微頓。
此前,一道接一道模糊而陌生的身影從他身邊擦肩而過,他無一在意。
而在與方才那女子擦身而過時,他卻蓦地停下了步子,回身望去,銳利的眸光落在方才與之擦身的少女身上。
少女一身杏色繡蓮襦裙,烏發及腰半掩窈窕身姿。不知是否覺察到他灼熱的視線,後知後覺回頭看向他。
柳眉清眸,面覆輕紗。
他眸色幽暗深沉地審視着這雙望向他時陌生的眸子。
短暫幾秒的面面相觑之後,姜挽月率先垂眸,回頭大步離開。
腦海中不由得再度響起記憶球中的事。
既然他能從太玄劍宗順利脫身,那她就不用再想辦法救他了。
也用不着再同他扯上關系。
看着她愈走愈遠的身影,謝長綏微眯雙眼,唇角微揚,一抹淡漠的笑逐漸蔓延開,這笑并不達眼底,眼底有的,反而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情緒,洶湧得似要将人生吞活剝一般。
找到了……
*
姜挽月這晚,徹夜難眠。
本以為是自己白天想得太多噩夢纏身,殊不知卻是有人夜闖閨房,久久徘徊于她的房中。
謝長綏進來的時候屋内暗得隻有月色打下的光線,他先是去她的床邊站了好一會兒,視線遊離在她的臉上良久,一點一點掃過她的面容肌膚,似要将其刻入腦海。
越是看清楚她的模樣,他的心便越是冷,到最後幾乎冷得如同雪山之巅那千年不化的厚雪。
把他置于死地後就想假死逃離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