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帶着一身藥味從廚房趕來,絲毫不敢耽誤,把脈良久,說道:“沒什麼大礙,氣急攻心吐了血,我這就煎藥去。”
大夫診治完,衆人齊齊松了口氣,葛潇潇趴在床邊,将隋妤君的手放回被子裡。
盧爺見隋妤君沒事,愁容滿面離開了,将屋子留給他們師生幾人。
葛潇潇看向元襄之:“方才還好好的,怎麼會氣急攻心了?先生,你和隋姐姐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們?”
她并非粗枝大葉之人,自宿月城之後,先生和隋姐姐好像藏着一個共同的秘密,天然地與他們三個分隔開來,不似從前那樣親密。
有好幾回夜裡她和隋姐姐一同睡,夜裡忽然醒來發現隋姐姐站在窗邊望月吹風,莫名悲涼,她隻好假裝喊冷,讓隋姐姐關窗回床上躺着,她再伸手抱住,用自己的體溫去暖身側冰涼的手腳。
到底是什麼樣的秘密,讓隋姐姐憂思至此?
梁其文看出元襄之不願開口,走到他跟前說道:“盧爺這兒的牆修築得薄,我在隔壁聽到些許,先生不妨直接告訴我們,省得我們胡亂猜測。我們是您的學生,也喚隋妤君一聲姐姐。”
他們是值得先生和隋姐姐信任之人,有一同出生入死的情誼。
元襄之打量梁其文,少年人眼眸清亮,如璀璨星辰,此刻面色凝重,與那位不苟言笑的梁侍郎像極了。
他初入翰林院時便與這位梁侍郎打過照面,那日傍晚,梁侍郎身着绯色官袍踏進翰林院,将沉溺古籍之中的他喚醒,開口就是來問書。
“梁大人,翰林院書籍衆多,不知是問哪本?”
梁侍郎道:“可有《九經義疏》?本官家中藏書不慎被毀,街市上所賣的《九經義疏》錯漏頗多,特來此問問。”
“自然有的,隻是此書不好外借。”元襄之很快取來這套《九經義疏》,放到梁侍郎面前。
梁侍郎在一處空座上坐了下來,擺開紙筆,認真道:“多謝你,翰林院的規矩本官知曉,本官手抄一份不會将書帶離此處,你且去忙吧。”
就這樣,一連兩三個月,梁侍郎一下值便來翰林院抄書,元襄之好奇問過,才知道他這般作為是為了獨子梁其文。
那時梁其文被太學退學,在家中讀書。
之後元襄之暗地裡一打聽,得知梁其文不過十歲,便已經讀完四書五經,開始讀《九經義疏》這類科舉必考書目。
是個讀書的好苗子。
梁侍郎在翰林院抄書的最後一晚,元襄之試探問道:“梁大人事務繁忙,恐怕沒有時間教導令郎,令郎在家中自學實在浪費天資,為何不送他入書院讀書?”
梁侍郎收起書冊,淡淡道:“我兒争強好勝,性格剛直,連太學都容不下他何況尋常書院?倒不如在家中自學。”說完擡步出門。
元襄之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堅定道:“梁大人,世界之大,說不定将來會有适合令郎讀書的書院出現。”
“本官等着。”梁侍郎踩着月色走遠。
……
梁其文見元襄之盯着自己出神,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有一位好父親。”元襄之轉身坐到隋妤君床邊,望着她蹙起的眉頭,“你們是不是猜到了阿妤的身份?”
不等梁其文和葛潇潇回答,他繼續說:“她父親是隋斐民,十年前因貪墨軍饷被抄家斬首的兵部尚書。”
梁其文和葛潇潇倒吸一口冷氣,雖然知道隋姐姐的身世不一般,心裡也想過許多種可能,但聽先生親自說出口還是十分驚訝。
二人對視一眼,齊齊沉默,聽先生把秘密一一道來。
月移西樓,天色将明,蠟燭咻呼熄滅,房門從裡打開,梁其文和葛潇潇迎着晨曦,眼中迸發出比天光更加明媚的神采。
“嗨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葛潇潇呼出一口濁氣,雖然一夜未睡,但現在精神極好,她在院中撿了根木棍,和往常一樣練武。
梁其文打着哈欠,到馮久年房間看了一眼,見他睡得安穩又退出來,坐在門外台階上看葛潇潇練武。
他二人一道長大,葛潇潇的招式他早已熟記于心,見她練得痛快,忽然手癢也撿了根木棍走上前,抱拳說道:“請葛大小姐賜教。”
葛潇潇收勢停下,笑道:“梁其文,不是我想潑你冷水,你在我手下從來沒有挨過五招,當真要與我比武?”
“聽了一夜的故事,正是熱血沸騰,你若有冷水盡管澆來。”梁其文擡起木棍,先下手刺去。
他二人出身官宦之家,家中和睦,讀書習武算得上是迄今為止最累之事,在同樣的年紀,旁人在艱難求生,他們在淘氣玩耍。
他們聽聞袁從彬的故事已是悲憤萬分,這回聽了隋家的故事又豈會無動于衷?
世間不平之事數不勝數,正如先生說的那樣,他們這些天真執拗之人會為世間公道拼盡全力。
彎腰險險躲過葛潇潇一招,下一瞬手中木棍脫手而出,咣當一聲落到地面,滾到一旁。
“如何?”葛潇潇揚起臉對他一笑,“你出招比從前快了不少,但我也非停滞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