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服務生如夢初醒,立刻連聲應下,将地毯上的碎屑掃起。
白汀把杯子放回桌上,在郁懷石眼前晃了晃:“郁老師?”
礙于公共場合,否則他一定不會這麼客氣地稱呼郁懷石。
“嗯,”郁懷石的目光頓時切換,流暢而自然,絲毫看不出走神的痕迹,“怎麼了,剛剛沒聽到。”
指了指站在遠處應酬,眼光卻不時飄過來的許秋儀,白汀淡淡道:“你妹在看着。恐怕她這下會很高興吧。”
郁懷石聽他這段不明不白的話,不明所以:“什麼意思?”
“意思是,在她的努力下,學長和哥哥重回舊好,美、事、一。樁。”白汀嗤笑,最後四個字咬得狠,話裡的尖刺直指郁懷石。
先前的歲月靜好果然如同氣泡,郁懷石從表妹身上收回目光,重新回到白汀面上,并不為此生氣。
他今日淺灰的西裝,削減了不少攻擊性,仿佛一個精緻而無害的花瓶,和眼眸中的灰色相襯,倒是十分得體。若是不開口、不盯着人,恐怕也能跟“溫柔”搭上邊。
這一開口,确實破壞形象,卻也更像個真實的人。
脫離了人設包裝之下的人。
“那我再坐會,讓她多高興高興。”郁懷石也放下酒杯,面上難得露出笑意,笑意并未有幾分到達眼底。
本意是想将人氣走,誰想對方竟然借坡下驢。白汀強忍怒氣,平複情緒。
“我覺得你妹妹已經很高興了。”有錢又陽光,天天到處玩,玩完就練練琴,公司的事有多少人替她打理,絲毫不用操心。
就連很少嫉妒人的白汀都不得不承認,他确實羨慕這樣的生活。
畢竟他的餘額還是很抽象。
他咬咬牙,“你繼續坐在這裡,又不怕别人誤會了?之前還跟你的好哥們商量,要把我摁死呢?”
郁懷石沒有他想象中的驚慌失措,隻是一愣,就像遇到小事一樣從容,根本沒有被人拆穿的尴尬。
他失笑:“你聽見了?”
問完,又頓了頓,似是在組織語言,醞釀片刻才繼續,“我那會隻是并不相信你的為人,才有所防備,并沒有别的意思。”
“哦?”白汀挑眉,在心裡将這句話斟酌。
他不繼續,郁懷石也并不急于解釋,耐心地等待他說話。
白汀的長音拉得百轉千回,倒像是唱歌,語氣微妙:“哦——”
“我明白了,郁老師現在是相信我的為人了?”
他說這話時,并沒有擡眼,斂着睫毛,用目光描摹郁懷石領口的銀夾。
一塵不染,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如果面前有一面鏡子,白汀恐怕會震驚于自己演出來的深情。
“相信……”
“那我在你心裡,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白汀不等他說完,驟然打斷,擡起眼盯着郁懷石的眼,就連其中的一絲愕然都不曾放過。
他沒學過心理學,但是有一點自己的方法。
比如……眼睛很少會說謊。
他并不知道自己詢問這話,究竟是出于何種心思。
逗傻子?試探?他不好說。
郁懷石怔怔片刻,眼中流過情緒,半晌才投降地舉手,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節奏被打亂。
“你是好人。”
他又真誠又虛僞。
白汀聞言,嘴角一抽,倒是毫不掩飾地笑出來。
“這麼實誠這麼套路?郁老師不會對所有人都說過‘你是好人’吧?”
郁懷石沖到嘴邊的“沒有”被生生咽下,沉默着點了點頭。
白汀終于笑夠了,用指尖擦掉眼角的淚花,摸了摸發痛的腹部,“你确定還不回去?要開始了吧。”
“回去?回哪去,”郁懷石奇怪,“這桌就是親屬桌。”
白汀笑不出來了。他不可置信地站起來,繞着小桌走了一圈,不甘心放棄趕人大業,“就算這桌是親屬桌,可是這個座位也不是你位置啊。”
拜托了回你的座位吧!
“你說的對,”郁懷石點了點頭,面色平靜地拎起旁邊的牌子,和自己座位上的置換,“現在是了。”
白汀沒見過這麼流氓無恥的行為,氣得說不出話,隻能坐下,冷着臉轉過頭。
“你妹妹的生日,你就打算這麼攪局?”
“這算什麼攪局?”郁懷石理直氣壯,“你也說了,我妹妹的生日,我想坐哪就坐哪,别人還能管的了?”
為了維護自己的血壓健康,白汀閉了閉眼,徹底轉過頭,不再多一言,翻出自己的斷網小遊戲。
可惜這一次,曾經沉迷的小遊戲不能完全控制他的注意力。
他種個向日葵,餘光經常能瞥見郁懷石在撐着下巴;他鏟個南瓜,能看見郁懷石搭在桌面上的指關節泛白,卻形狀優美。
在不知道多少次把食人花種在向日葵後排,白汀終于忍無可忍,一掌拍在桌子上。
“你能不能别亂晃了。”
這話明顯是對着郁懷石。
可惜,不知是遊戲的屏蔽力仍然存在,或是隻對郁懷石一人失效。
總之,他沒有看見一旁的許秋儀。
白汀的動作之下,本來正見縫插針吃點心的許秋儀渾身一顫,仿佛高中生逃課被班主任抓住,慢慢轉過來,面露疑惑:“啊?”
“學長怎麼了嘛?”
脾氣發錯了人,白汀扶着額,低頭看着步履蹒跚的僵屍走進屋子,吸引眼球的大标語彈了出來。
“僵屍吃掉了你的腦子。”
他一時無語。
回旋镖終于抽回了自己腦袋上。
許秋儀眼神很好,不小心看到他的屏幕,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樣,眼神四處遊離。
“沒事,”白汀把手機推倒在絨布桌面上,微笑道,“‘僵屍吃掉了我的腦子,’給我推薦一款好用的防窺膜吧,這樣别人就不知道了。”
笑話太冷,許秋儀繼續維持了想笑不敢笑的表情,提着裙子跑了。
她怕學長惱羞成怒,也給她安排一個斷網遊戲。
一旁的郁懷石目睹全程,嘴角的笑意就沒壓下去過。
他什麼時候見過白汀吃癟。這樣窩着火發不出去,氣鼓鼓的樣子明明很可愛。
這麼想,白汀的經紀人真是瞎了眼,要是早點安排這個人設,恐怕真要能動搖他的地位了。
白汀終于找到了郁懷石的位置,狠狠剜了他一眼,才低下頭,發誓再也不看他。
郁懷石仍然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也不知是否因習慣,竟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做派。
目睹眼神交互全程,許秋儀轉了轉腕上手镯,啧啧感歎。
關系不好她能理解,關系一般她也能理解。
但是現在這樣……是不是有點太好了?
她都沒見過白汀這副表情,更沒見過自家哥哥笑得像個二傻子。
不對,不對。
一定有什麼陰謀。
也不知道許秋儀到底腦補了什麼,神情嚴肅地遠離了。
“你隻玩這個?”郁懷石指了指他的屏幕,報上幾個鼎鼎大名的第一人稱槍戰遊戲。
“嗯,不玩,别的都不好玩。”别的都不會玩。
白汀心虛。
也不知道郁懷石到底有沒有接受這個理由,對方卻也沒有再言語。
在百無聊賴之中,天色終于黑了下來,菜色一道道鋪上來,個個精緻。
精緻歸精緻,卻不是正常人能吃飽的分量。
如果一道菜五百塊,那麼恐怕餐具的租賃價格就不會低于四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