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油燈的光亮，我發現這塊特殊的石頭足有巴掌大小，邊緣是規則的橢圓形，與下方的石塊間有明顯的縫隙。

聽到有機關，女孩們都湊了上來。

我深吸一口氣，輕輕将這塊石頭往裡按了按。

沒有反應。

頂着女孩們期待的目光，我加大了按壓的力量。

這次有變化了。石塊沒有如我預想那般陷下去，而是在我指尖微微震動，我聽到了輕微的嗡嗡聲。

這是成功了？

我四下張望，但周圍的岩壁沒有明顯的變化。嗡嗡聲還在持續，甚至愈來愈響，不僅從我面前的小石塊上發出，也從光亮無法企及的遠處。

不對！

“退後！”我大吼一聲，抽出柴刀。說話間，那塊“石頭”已經振動着翅膀撲到了我的眼前。在它石頭一般的甲殼下藏着的是一對帶有突起的大颚，它碩大的身形讓我能清晰地看到它翕動的口器。這是一隻大小遠超尋常的甲蟲，從它的長相看來，它可不是以素食為生的。

“啊！”身旁的女孩猝不及防，發出一聲尖叫。我揮刀将它砍成兩段，它落在地上的半截身子仍在顫動，從斷口處湧出黃綠色的粘稠液體，看得我直犯惡心。

“都往後跑！回去！”

女孩們驚叫着往回奔去，從我們前、上、左、右傳來的接連不斷的嗡鳴聲預示着這隻蟲子不過是一道開胃菜，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頭。

我一面後退，一面應付即将到來的危險。油燈能夠照亮的範圍有限，而在這有限的範圍裡我已經看到了七八隻張牙舞爪的甲蟲已經到了我的身旁。我揮刀将它們一一砍落，我的身旁盡是蟲子的屍體，腳踩上去時，響起了一聲聲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小仙姑！你呢！”

身後響起梅花的聲音。我一咬牙，不再後退，原地站定，專心對付這些蟲子：“沒事！你們快走！”

沒事才怪。

我的努力不過是杯水車薪，這些惡心的玩意仿佛無窮無盡，我的胳膊上、大腿上已經爬了不少蟲子，它們足節上的倒刺穿透我的衣裳，緊緊地扒着我的皮膚，帶來一陣陣銳利的刺痛感。

讓她們先走是我沒有餘力再分心照料她們，但我真想有人能幫我一把。謝芝峤在就好了。

我的左手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壁燈翻滾着掉進了左側的坑洞裡。完了，這下連唯一的光源也失去了。

左手的疼痛伴随着強烈的燒灼感，我猜蟲子的口器已經深深埋入我的血肉，我在黑暗中憑着感覺用柴刀将它挑落下來，但疼痛沒有減輕。更糟糕的是，盡管我一刻不停地跑跳、揮砍，這些蟲子還是锲而不舍地爬到了我的身上，我甚至已經感覺到衣服的沉甸甸的垂墜感了。

一些蟲子越過了我追向了梅花等人，我聽到了她們驚恐的呼喊，但我實在自顧不暇。

左側的坑底忽然亮起了微光，壁燈點燃了下面的可燃物。

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這黑暗中的唯一光亮吸引，而當我瞥過去，我看到的是火光掩映下的累累白骨。

好吧，至少我知道這些蟲子是吃什麼長大的了。

我曾以為錢家村在這十幾年間，憑借錢平安的努力謀害了幾十個人。但從這個白骨坑的規模來看遠不止于此。幹燥、破碎的布料很容易地被引燃，而原本趴卧在坑底的蟲子愈加躁動。

身上爬着蟲子越來越多，我幾乎分不清疼痛是從那一塊皮膚傳來的。我的掙紮像是白費力氣，我恐怕是難逃葬身蟲腹的命運了。苦中作樂地想一想，有這麼多受害者陪我，至少我不孤單。也不知道我死後會不會變成怨靈。要是我的怨靈纏上了錢平安，又被逃出來的謝芝峤撞到，那就有點意思了……

借着深坑的火光，我試着往回跑了兩步，但還是站住了。算了吧，我不想帶着一身蟲子害了跑遠的梅花她們，也不想被她們看到我被蟲子活活吃完的可憐樣。要是梅花一回頭，再看到“仙姑”的靈從體内飄出來……那多丢人啊。

“小仙姑！”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我費力地朝聲源處望過去，隻見梅花提着一團赤色的火球，正跌跌撞撞地沖我跑過來。

“快過來！它們怕火！”

我一個激靈，本能地朝她的方向移動，而梅花幾乎是撲了過來。離近了我才發現她隻穿着裡衣，外衫被團成一團，隻留了個袖子當抓手，尾端浸了油，正熱烈地燃燒着。熱量傳來，原本扒在我身上紋絲不動的蟲子們竟然奇迹般地飛遠了。

蟲子飛走大半，梅花的衣服也燒了個七七八八，我當機立斷，脫下自己破破爛爛的外衣，抖落剩下的蟲子，包裹住這團火苗，拽着就跑。

“走，她們怎麼樣了？”

“在半路上堆了稻草，等我們過去就燒。”

火焰短暫地驅趕了蟲子，但沒有殺死它們，這些玩意賊心不死，我們身後的嗡鳴聲依舊不絕于耳。随着白骨坑的火焰越燒越旺，我隻怕更多蟲子會慌不擇路撞到這裡來。稻草不耐燒，過不了多久這個法子就用不了了，還是得找到出口。

那隻蟲子讓我想起來錢家村人是有制作機關的能力的。先前我們走了這麼遠，隻找到了他們抛屍的地方，但錢家村人費盡心機把活人弄進來，總不能隻是為了喂蟲子吧。錢平安背後的那個術師遲遲沒有出面，從洞口的神龛來看，他應該也在這山腹裡。仔細想想，如果活人是他儀式所需，錢家村人多半不會把入口建得離我們出來的地方太遠。

是不是都得賭一把了。

“稻草撐不了多久，我懷疑我們出來的地方附近有機關，得找找。”

“知道了。”梅花毫不遲疑地同意了。

說話間，我已看到了前面的一小摞稻草，梨花和荷花站在它的後面。而在她們身後三尺處堆放着大量稻草，蘭花、桃花和桂花還在快步把兩個房間的稻草運來這裡。

我們剛一跨過去，梨花就點燃了稻草堆。火焰一下騰起，将蟲子阻隔在外。

“分批加，能燒久一點。”不等我問，梅花簡短地解釋道，接着高喊起來，“梨花荷花看着火！其他人，在附近找機關，出去的路就在這兒！”

好家夥，我都不敢這麼說。

但梅花堅定的命令收到了成效，三個年紀最小的女孩臉上看不到一絲猶疑與膽怯，幾乎在梅花話音落地的瞬間，就從角落開始仔仔細細地尋找起來。我也趕緊開始了工作。

時間緊迫。燒稻草産生的煙塵彌散開來，遮蔽了視線，也嗆得我們連連咳嗽。我們實際剩下的時間恐怕比稻草全都燒幹淨的時間還要短。沒有退路，沒有重來的機會，如果我的判斷錯了，我們七個隻能一起死在這兒。

我試圖專注在尋找機關上，但這些想法止不住地往我腦子裡鑽。那些蟲子咬出的傷口一直在流血，沒有止住的迹象，好在沒有咬在緊要的地方，我現在隻能祈禱它們最好沒毒。

當煙氣越來越濃重我卻一無所獲時，我已經在勸自己體面地接受死亡：本來我在十二年前就該沒了，多活了這麼久，已經是一種幸運。

但我的腳下突然開始震顫，耳邊傳來了隆隆聲，接着是蘭花驚喜的聲音：“我找到了！”

我沖到外面，面前的石壁緩緩從我眼前移開，露出青色石闆鋪就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