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田有粱,年紀最小的數桂花。在山洞裡她哭了鼻子,所以想堅強一點,叫陳淩竹。
蘭花平日話少,人最踏實,問她的時候她害羞得很,隻要好聽。我幹脆給她起了紀長虹,希望她能更舒朗快活些。
拿到了新名字,她們都眉飛色舞的,互相喊個不停。
改名字的是她們,我卻也仿佛重獲新生。不知怎麼,我忽然想起了大小姐。何由敬已除,她會不會也起個好聽的名字呢?大小姐長得好看,人也不錯,雖然有着太直來直去的小毛病,但她還借我馬騎呢。要是我來,就先挑一個樣貌好的字,再挑一個品行好的字,但是這樣,又體現不出大小姐武藝高強、術法娴熟了……
想到這裡,我忽然一愣。決定好了要當廚子,怎麼又想起這些再也見不到的人來,我搖搖腦袋,把大小姐和術師的世界都抛到腦後。
接下來的幾日,我把自己的精力都放到新事業上,然而面點生意并不好做。我們都是臉嫩的女子,從原料采買開始,就處處受人冷眼。林鹭擅長與人交往,吃下了不少氣,還是對人笑臉相迎。她看得很開,說做生意,沒有不受委屈的,還反過來安慰氣不過的我們。
我常年習武,力氣大,負責幫她們揉面。清晨出門叫賣的時候我們兩三人一組,互相照應。林鹭讓我們一開始盡量走遠點,萬一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不至于在近處壞了名聲。
她實在是料事如神。我和陳淩竹出門的第一天,就有遊手好閑、輕佻下賤的男的想要欺侮我們。我當即把他兩邊肩、肘、手腕都卸了一遍又給他裝回去。這玩意痛得在地上打滾,大呼要報官,引來不少人側目。我才懶得理他,帶着陳淩竹走了。
回去後其他人都安慰我們,但是那條街,我們也沒再去過。
她們都不說,但我心知自己身上的江湖習氣太重,處理得不夠聰明,給她們添了麻煩。
這些日子裡,林鹭她們每日忙得熱火朝天,每晚幾乎剛一吹滅油燈,就能聽到她們的呼吸聲變得細微綿長。
最初的興奮勁過去,我卻開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們的事業稱不上有了起色,但總算是逐漸上了正軌。我們同吃同住,女孩們都親熱地管我叫姐姐。我仍然承擔着揉面和護衛的職責,也跟着學一點做面點的技巧。四方鈴和《相山要術》都被我收了起來,東九每天把自己的肚子吃得渾圓。但我隐隐約約感到與這一種生活格格不入。
這種感受很微妙。當我當術師的時候,我每日勤學苦練,想要當天下最好的術師。可我當廚子的時候,我卻隻想趕快把今天的事幹完。如果沒有每天看到女孩們對未來的憧憬與對眼下生活的熱愛,我或許還沒辦法意識到,我表面上與她們一樣努力,但内裡卻渾渾噩噩,找不着生活的重心。
盡管似乎毫無必要,我依舊保持着每日練劍的習慣,這種熟悉的事情能減少我的煩躁,幫我獲取内心的片刻甯靜。
我想一輩子這樣嗎?每晚躺在床上的時候,我的心底都會反複冒出這樣的疑問。
但我不敢深思,我對自己的答案感到害怕。
如果真的離開這兒,我又能去哪裡呢?
謝芝峤不告而别的第十六天,我照例和張瑾荷一起出攤。
我們去的是有客棧的那條街。這是個好地方,客棧的早點就那麼幾種,不少旅人是願意花點小錢換換花樣的。天沒亮我們就擺好了鋪位,少量包子,大多是便宜耐嚼的炊餅。
街上的人很少。我和張瑾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沒想到,天亮之前真給我們等到了從客棧裡出來的客人。
來人是個約莫三四十歲的女子。看清她衣飾的瞬間,我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動起來。
木劍、腰間墜着的法器,用來裝亂七八糟的小玩意的背筐……
我脫口而出:“閣下是術師麼?”
“咦?小姑娘眼力不錯。”她漫不經心地捋了捋發梢,不以為意地說,“本來還想逛逛,就在你這買點吃食吧。”
我一下洩了氣。
莫名的沮喪感蔓延到我的全身,讓我指尖發軟,喉頭發癢。過去被人稱為道友的日子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遙不可及。
做成了今天的第一筆買賣,張瑾荷很是興奮,手腳麻利地将包子和炊餅遞給她。
她接過去,轉身就要離開。
術師的世界應該與我無關了,但我真的甘心這樣嗎?
我話到嘴邊,忍了又忍,終究沒咽下去:“仙姑這是要往哪裡去?”
這個陌生術師的一切都與我毫無關聯,但我無法制止自己對她生活的窺探,就當我是個喜歡八卦的人好了。
“去陰山腳下。”她随意地說,對她而言,這不是什麼稀奇的消息,“全天下的術師都要往那裡去。小姑娘們抓住機會,最近說不定能做上不少買賣。”
我的腦中一聲嗡鳴。
不需要思考,我立即知道了這十幾天裡我不敢承認的是什麼。
我還是想做術師。
就算我離開了謝芝峤,就算我什麼術法也不會,就算我連靈都看不見。
我還是想做術師。
是獨行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