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家我是知道的。當今最為顯赫術師世家,與荼蒙派一樣,她們的先祖也是術師師祖“婦俨”的三大親傳徒生之一。不過,“占仲家的便宜”又是什麼意思?
這人看起來已經習慣被人冷淡地對待,我表現出的那一點保持距離的意味完全沒能對她産生影響。聽到我的回答,她立刻激動道:“我就知道道友也是同道中人!一進門,我就看到你了。這世道,跟咱倆一樣窮得光明正大、毫不掩飾的人可不多了。”
這難道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嗎?我恨不得捂着她的嘴叫她小聲點,還好茶館人聲鼎沸,暫時沒有引人注意。雖說如此,一聽她的話就知道她對當下術師的情況一定了解不少,再應付不來也不能錯過這個良機。我得主動出擊。
“扶山派謝巒,叫我阿巒就好,道友如何稱呼?”我沖她行了個禮,随意編了個門派,以防萬一。
“扶山派、扶山派……”這人面露猶疑,好像在思索。我心裡一咯噔,沒這麼倒黴吧,難不成這人熟知天下所有門派,我這一下就露了餡?
“果然阿巒也是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出身,難怪我與阿巒一見如故。閏木派包怡和,就叫我小包吧。”包怡和改口改得飛快,也還一禮。
閏木派我确實從沒聽說過。包怡和這直白的“名不見經傳”小小地刺痛了我,但為了拿到消息,我還是忍痛喊來了店小二:“相見即是緣分。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我雖然身無長物,也想交道友這個朋友,隻能請道友一碟蠶豆,聊表心意。”
“嘿嘿,這時日的春蠶豆,阿巒是會吃的。”包怡和一點不推拒,又招呼店小二蠶豆要炒得爛爛的,多放鹽,“阿巒客氣什麼,叫我小包!”
我趁熱打鐵道:“小包,不瞞你說,我這門派一脈單傳,我師君隻和我說得去陰山,就把我丢到這裡,自己雲遊去了。仲家是天下術師魁首,你可知道見她們有什麼講究沒有?”
包怡和聽我說完,竟幽幽地歎息一聲,又喝一口茶。我心裡正打鼓,又聽她道:“想不到阿巒和我竟有如此多相似之處,我的門派也是一脈單傳。不過,我比阿巒更倒黴一些,我那師君運氣不好,兩年前就死了。”
她這話說得冷靜,卻叫我我心裡一突。她說這話時的神情不似作僞,她也沒必要騙我這個窮鬼。我先前對她的那一點淡淡的惡感轉眼就消散了。我與謝芝峤感情深厚,若是謝芝峤出事,我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小包看起來雲淡風輕,隻怕心裡不知有多翻江倒海。她這不管不顧的性子,隻怕也是遭多了别人的冷眼才養出來的吧。
我抿了抿嘴,張口就要道歉,不想小包立即制止了我:“打住,怪我,沒意思的話可别說了。阿巒問見仲家有什麼講究,這是問對了人。我這兩年可不是白過的。我們這種小術師,既沒有門派庇護,又不受朝廷待見,要想過得松快些,還得從大門大戶手裡讨一些來。别用這種眼神看我,都說術師兩千年前是一家,她們接濟我們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又是什麼歪理。我也酸那些大戶人家,但我也是有自尊心的,向她們讨要東西這種事我從來也沒想過。這小包居然毫不在意地說出來,還真是個奇人。
我對她的話不置可否。正巧蠶豆端了上來,小包顧不得燙口,連吃五六顆,這才揮着筷子繼續道:“不同的大戶有不同的要法。仲家是最容易讨要到的一個。一來,她家除了本家都做術師,另有一脈旁支專心入世,不沾術師的事務。到了這一輩,我聽說還有人入朝為官,銀錢那是一點不缺。二來,仲家最喜歡擺出天下第一術師世家的派頭,就是為了她家在術師間的名聲,也不會對找上門求助的術師見死不救。你别看我們周圍這些人穿得精緻,要我說,嘿嘿,難保不是和我打得一樣的主意。”
我看了看周圍,近旁的術師都正襟危坐,表情莊重,一點看不出“打着和小包一樣的主意”。小包說得口幹舌燥,又痛飲一杯茶,才道:“三來,仲家是婦俨三大親傳之一,這次陰山集會本就該她們主持。先祖兩千年前就算好命令我們過來這裡,總沒有不管我們死活的道理。阿巒你就放心吧,這次隻要是個術師,仲家就會管吃管住,還送上一筆盤纏的。不過你要是想得到仲家的青眼,當上她們的門客,那就另說。她們喜歡那種古闆迂腐的人,我是受不了的,我看阿巒你也夠嗆。”
我好奇起來:“既然這麼簡單,豈不會有很多渾水摸魚的人?我先前除靈的時候,可沒少見到裝腔作勢的假術師。”
小包說完這一大段話,全副心神已經被蠶豆引了過去,囫囵吃了兩口,心不在焉道:“道友說笑了,拿着一堆靈氣都沒有的爛木頭故弄玄虛的玩意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了?仲家再是冤大頭,也會檢查一番的。”
我心裡一沉。小包說起來輕巧,但我可與她們不同,說到底,謝芝峤也沒有承認我相山派弟子的身份,我還是個“心盲”。隻憑着兩件有靈氣的法器,仲家能夠承認我的術師身份嗎?
小包已經吃得眯起了眼睛,但我卻難以下咽,隻能舉杯喝茶,壓下心中的苦澀滋味。
“有勞店家,此處可有陽羨茶?煩請令取兩色時令茶點。”
茶館裡又有人走了進來。光聽這兩句話,就知道此人一定不是我和小包這種寒酸的窮人。小包的筷子一頓,和我對視一眼,我好像看到了她眼中的哀怨之色。
“多謝店家。道友請。”
這道淡淡的聲音似乎有幾分耳熟。
“咦?”
我身旁忽然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我擡起頭,虞一出現在我眼前:“阿巒道友,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