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洛雨,你不要發瘋。
——不要發瘋。
——發瘋。
回聲在走廊裡震蕩,陳星塵大腦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種原因,會說出這樣的話。
陳星塵隻知道自己在頃刻間所感受到的慌張、憤怒、恐懼,還有背叛,這所有的情緒彙集、沖撞在她的胸腔,最終凝結出一句“憤恨的指責”,從她的口中噴發而出。
說完,她即刻便後悔了。
——這是她喜歡的女孩,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在意的、牽挂的人。
——即便有千百般不是,她也不該如此指責她。
梁洛雨顯然也愣了一下,但這女孩從不會被人察覺内心真正的情緒變化。她在她的注視下,緩緩轉過身去,深邃的眼窩沉入黑暗,隻留下一個高貴的輪廓,讓台階下的陳星塵望塵莫及。
她走了。
她好想喊她,等一等。她張開嘴,卻沒有聲音發出。
“文芳!文芳你還好嗎?”
“塵塵,塵塵!”
身後是秦越和向小樓的呼喊聲,陳星塵覺得他們的聲音近在咫尺但又好像十分遙遠,虛幻重疊,她茫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一切。
“陳星塵!給我!” 向小樓過來要拿走陳星塵手裡的托盤,他和秦越作為兩個清醒又沒有受傷的人在努力“收拾”局面。
“我......我......” 陳星塵的指節扣的緊緊的,她的手抖的不行,卻死死的用着力。
——冷靜,先冷靜下來。
陳星塵在努力和自己溝通,調整着呼吸,然後控制着手指一根一根松開,把實驗儀器小心的交給向小樓。
“嗚嗚,啊......嗚嗚!” 文芳在旁邊哭喊,她被秦越扶好靠在樓梯扶手邊,褲腿翻了上去。陳星塵低頭看到文芳的小腿上一道道的血痕,還有皮下組織破裂導緻的不斷滲出透明液體,看來隔着褲子還是造成了大面積的挫傷。
“你試下,能不能站起來,看下傷到骨頭沒有。” 陳星塵被她的傷勢驚到了,緩過神來趕緊彎下腰對着文芳說。
“不能......疼......” 文芳哭哭啼啼的,“梁洛雨真的是瘋子,我、我......”
——瘋子。
陳星塵腦中沖蕩着嗚鳴聲,頭疼欲裂。
——梁洛雨不是瘋子,你不可以這樣說她。......誰......誰都不可以。
她打斷文芳:“你......你不要說話了!小樓,你幫忙背一下文芳,先去醫務室吧!”
“好!”
向小樓迅速動作,蹲下來把文芳背好。走廊圍觀的學生多了起來,秦越抓了兩個男孩子讓他們把實驗儀器送去班級,又安排了一個班幹部去通知夏老師,然後拉着陳星塵要一起走。
“塵塵,你和我們一起。你也被撞到了,也得去看下。”
“我,我不用,你陪小樓一起,我要去......”
“别告訴我你要去找梁洛雨?”
“我......”
“醫務室的那個姓白的醫生,一向對學生很不友好。我知道你和她熟,我覺得你一起去能讓她更快幫文芳處理傷勢,塵塵。”
秦越的語氣很急,陳星塵聽得出來,她已經在試圖好好和自己講理了。
“我們需要你,塵塵。” 秦越似乎在哀求她,“馬上上課了,梁洛雨......總會回去上課吧,你先和我們去,再回去找她也不遲。”
陳星塵糾結起來。她的第一反應當然是追上去找梁洛雨問個清楚,或者說,向她解釋清楚,自己剛剛不是有意的。可白醫生陰晴不定的性子,秦越說的也沒錯,而且文芳确實看起來很嚴重——她無法自己站起來,最輕是崴到腳腕,有可能是骨折。當務之急,是應該讓白醫生給文芳先做診斷,看看是否要去醫院,她也才能安心。
梁洛雨已經跑了,陳星塵不能和她一樣任性了。
“好。” 陳星塵勉為其難的答應下來。
秦越從班裡另一個女生的手裡拿了兩把傘,一把自己打着,一把交給個子更高的陳星塵,讓她幫向小樓和文芳擋雨。雨勢雖然不大,但也足夠把人打濕。
從教學樓到醫務室有些距離,文芳嘴上沒有閑着,罵罵咧咧的在講梁洛雨如何發瘋,陳星塵本就心如亂麻,更是被這個尖銳的嗓音吵得無比煩燥。
陳星塵于是很不耐煩的打斷她:“文芳我問你,你剛才到底怎麼招惹梁洛雨了?”
文芳:“我?我就是上廁所回來,走路不小心撞到她了,吵了兩句,她就把我從樓梯口推下來了。太可怕啦!瘋女人!”
陳星塵:“你不要開口閉口叫她'瘋女人',我問你,你和她吵什麼了?你是不是說她、說了什麼難聽的話?”
文芳:“她不就是瘋子嗎?你不知道她以前就在精神病院?虧得你平時和她走那麼近,我一直以為你腦子也不正常。”
向小樓:“文芳你在亂說什麼?陳星塵隻是和她同桌,她沒有......”
陳星塵:“你不要插話!文芳,我再說一遍,你不要叫她瘋子。我問你為什麼招惹她?”
文芳:“你自己不是剛剛也叫她‘别發瘋’?怎麼,你說就可以,我不能說?”
陳星塵:“你!!!”
文芳:“我告訴你陳星塵,别自以為是了。我勸你離梁洛雨遠點,今天她對我發瘋你也見到了,說不準明天就是對你......”
“你閉嘴!一定是你先招惹的她!我問你到底說了什麼?” 陳星塵氣的手一抖,雨傘向外側傾斜,落在傘上的水花一半都彈到了文芳身上,雨水順着她的腿流到了傷口處。
“嘶——啊!!!陳星塵你這個混蛋!”
“你們兩個不要吵了!” 秦越隔着雨幕吵兩人大吼,“事情的詳細經過,回去和夏老師說!先趕緊去醫務室要緊!”
陳星塵憤恨的看着文芳,這女生得意洋洋的臉龐實在是讓人厭惡。她沒有再說話,隻是把頭轉過去加快了腳步。旁邊向小樓穩了穩文芳,也跟着小跑起來。
待他們四人狼狽不堪的趕到醫務室,陳星塵直接推門而入:“白醫生!!!”
而此時白鴿正背對着門口悠然澆花,着實被她吓了一跳:“幹什麼?怎麼回事?”
“醫生,我們班同學受傷了。”向小樓把文芳架到了屋子側邊的床上平躺好。
白鴿今天隻描了淡妝,看着倒是比平日親和很多,她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幾個學生,認出陳星塵來,擡起下巴邊挑眉朝她打了個招呼。
可陳星塵并沒有回應她,隻是立在門口,紅着眼睛,與她往日熱情洋溢的樣子迥然不同,好似丢了魂似的。白鴿判斷不好她是剛哭過還是怎麼了。
不過眼下的病人不是她,白鴿便也沒有多問,而是趕緊戴上手套,低頭檢查起文芳的小腿。
“怎麼了?摔倒了?這麼嚴重。”
“醫生,我被我們班一個瘋......”文芳說到一半瞟了一眼陳星塵,見她狠狠的瞪着自己,隻得重新改了措辭,“我們班梁洛雨,我和她吵了幾句,被她從樓梯上推下來了。”
“誰?梁洛雨?”
白鴿聽聞,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動聲色的斜眼看向陳星塵。她本想從女孩的表情上捕獲一些蛛絲馬迹,卻發現女孩竟毫無反應,目光冷漠而呆滞。
她斂了笑容,随即低下頭暗幽幽的說到,“皮外傷。男同學留下就好。你們兩個該幹嘛就幹嘛去吧。”
秦越:“可是......”
陳星塵:“好。拜托了。”
二人幾乎同時說出,聲音重疊在一起。秦越看了一眼陳星塵,剛伸手想要抓住她,誰知陳星塵卻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秦越兩難的站在醫務室門口。
白鴿注意到了秦越的窘狀,漫不經心的說着:“你讓她去吧,她人雖在這,心也不在這。”
秦越:“啥意思......?”
白鴿搖頭笑了笑道:“一群小屁孩。都是17班的對吧?你去把你們班主任叫來。”
陳星塵在風雨中瘋狂奔跑,隻用手擋住額前,任憑雨水黏濕在發梢上。
她着急見到梁洛雨,着急聽她解釋、向她解釋。
待她趕回班級門口,季老師已經在上課了,她看到了行色匆匆的陳星塵。
“诶?陳星塵同學,回來了?剛好,演示實驗需要你協助。”
可陳星塵根本沒聽季老師在說什麼,她的眼裡隻有一件事:梁洛雨不在位置上。
“報告,我有急事,請個假!”
陳星塵轉頭跑出教室,隻留下一句話給講台上呆立的季老師。
“诶——!”
梁洛雨沒有回教室上課,難道是躲到廁所裡哭了嗎?陳星塵快速跑到這層樓的廁所裡,邊跑邊大聲喊着梁洛雨的名字。
可等她從一樓到四樓的廁所翻了個遍,都沒有找到梁洛雨,還吓到了幾個在廁所裡的同學。
她又急匆匆的去到老師辦公室、雜物間,甚至是校長辦公室她都去看了,可助理告訴她莊校長今天沒在。總之,整個教學樓裡,到處都沒有梁洛雨的影子。
“洛雨.....” 陳星塵呆呆的望着走廊對面的窗子,綿延的春雨還在絲絲不斷的下着。
陳星塵的心底越來越涼。
她沖到一樓,沖向雨中。
春雨綿柔,卻依然寒冷刺骨。
她先是跑到了門衛處,問他有沒有看到學生出校門。門衛大叔驚訝的看着眼前這個被雨水澆到半濕的小姑娘,告訴她沒有人出校。
“謝了。” 陳星塵道了謝,轉身又沖回雨裡。
——幸好,幸好沒有跑出學校,外邊的馬路車來車往,如果梁洛雨跑出學校,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後果不堪設想。
“等等!你哪個班的?拿把傘吧。” 門衛大叔喊住陳星塵,他雖然不知道這個姑娘是在找誰,但是看着她有些瘋魔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擔心起來。
陳星塵咬了咬牙,終于停下來了腳步,回頭接過門衛遞來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