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我晚點還你。”
轉頭她又消失在了門衛大叔的視線裡。“哎，現在的小孩......”
陳星塵跑過空蕩蕩的操場，她們常坐着聊天的地方如今沒有任何人——下雨天體育課也都改到室内場館了。
雨幕籠罩下的天地，霧氣騰騰，白蒙蒙的操場上，陳星塵茫然立在中央，是諾大的簾幕上唯一一顆黑影。
洛雨......你在哪......
雨勢逐漸大了起來，她沒有撐傘，任憑雨水敲打在臉龐，早已混了她的酸澀的眼淚，順着衣襟，一股股流淌到她的胸口。
冰冷刺骨，冷到她渾身戰栗。
操場變得泥濘，粘在鞋子上的泥巴讓陳星塵逐漸邁不開腿。她低頭看着鞋側的污泥，這感覺.....不禁讓她想到了操場後面的小樹林。
自春日小雨不停，她和梁洛雨就很少過去那邊了，二人都是處女座，踩過泥路回到教室要擦拭很久的鞋沿。
洛雨，你該不會......
“！！！”陳星塵幡然醒悟，再不顧腳下泥巴的深淺，邁開腿便向操場盡頭的小樹林飛奔。
終于，她穿過林間、繞過層層雨霧後，在一棵稍顯粗壯栗樹下，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小小的身影。
陳星塵認出，這是聖誕節她們一同坐靠着聊天的那棵樹，她自己曾花了很多時間實地考察後挑選出來的C位明星樹。
“洛雨！！！” 陳星塵朝她招手大呼，可聲音仿佛被雨水所吞沒，梁洛雨就埋頭蹲坐在樹下，沒有回應。
陳星塵跑過去，撐開傘，蹲在她身旁。
她心尖上的女孩，不知一個人在這裡呆了多久，周身都濕了。陳星塵心疼極了，她幾乎用傘葉把梁洛雨包裹起來，盡量克制住自己不知因寒冷還是心痛引發的顫音，溫柔的對梁洛雨說着，“洛雨，是我......我來了。”
梁洛雨仍舊沒有擡頭，悶聲說了一句：“走開。”
“對不起，洛雨。我不該......我可能、我可能有些害怕，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說。” 陳星塵快壓不出哭腔，腦子裡更是一片混亂，竟語無倫次。
梁洛雨：“你走吧。”
陳星塵：“洛雨。别生氣了，你先起來好不好。”
梁洛雨：“走吧。”
陳星塵：“洛雨。這裡冷，你先起來。”
梁洛雨：“你再不走......不怕我發瘋嗎？”
陳星塵：“洛雨！”
梁洛雨：“你不怕我發瘋了打你？”
梁洛雨終于擡起頭來，直勾勾的看着陳星塵，眼瞳空洞的好似沒有靈魂。陳星塵見她抓起腳邊的石頭，就要向她丢過來。
她沒有躲，鎮定有力的回應道：“我不怕，你不會。”
梁洛雨：“你為什麼不怕？我是瘋子，是精神病......怎麼，你不敢承認嗎！！？”
陳星塵：“洛雨，對不起......我從不是這麼想的。” 陳星塵忍住眼淚，她一隻手撐着傘，一隻手搭在了梁洛雨的肩上。“洛雨，你相信我，我從沒......”
“你要我怎麼......怎麼相信你。” 梁洛雨終于卸下了盔甲，她傷心的看着陳星塵，眼中盤旋着晶瑩的淚珠。“你走吧，你離我遠點。我不該拖累你。不是你的錯，是我不配......不配......擁有一個正常人該有的......”
“洛雨，你不要這麼說，什麼拖累不拖累的話......我永遠，永遠是你的好朋友。” 陳星塵伸手想幫梁洛雨擦拭眼淚，可接觸到梁洛雨的皮膚的一刻，陳星塵感覺不對，怎麼會這麼熱？即便是自己的手指冰涼，梁洛雨的體溫......好像也有點太高了。
陳星塵：“洛雨，你是不是發燒了？”
“沒有。你走吧。” 梁洛雨把頭瞥了過去，躲開了陳星塵的手。
陳星塵不顧她的抵抗，把傘柄夾在脖子和肩膀中間，傾身過來控制住梁洛雨的身體，然後把手蓋到了梁洛雨的額頭上——果然是發燒了，額頭燒的滾燙。
“洛雨，你着涼了。我們先回去室内。” 陳星塵想把梁洛雨先扶起來，卻又遭到了抵抗。
“不要，你走。” 梁洛雨說完，低聲喘着氣，很顯然她已經燒到沒有多少力氣了。
陳星塵猶豫了片刻，直接移到梁洛雨的側身，打橫把她抱了起來。
她從沒有這樣抱過任何人，她不知道什麼姿勢是對的，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子便把梁洛雨攬到懷裡了。她又使了些力氣，站了起來。
——梁洛雨......好輕啊。這是陳星塵腦海裡的第一反應。
“啊，你做什麼！？？不要，星塵......放我、放我下來。” 梁洛雨還想要抵抗，卻完全沒有力氣。陳星塵仔細辨别着她的語氣，除了埋怨的情緒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陳星塵雖然自己也沒有被人這樣抱過，但是她足可以想像四肢都沒有依靠，這樣在空中懸着，是會很害怕的。
“别怕，沒事兒的。你靠過來，用手攬住我。” 她穩了穩姿勢，讓梁洛雨盡可能貼着自己的身體，這樣自己省力，梁洛雨也能舒服一些。
梁洛雨還是有些緊張，但是發燒帶來的暈厥感讓她無力掙紮，她慌亂中抓到了陳星塵的衣領，另一手攀到了陳星塵肩膀，頭靠了過去。迷糊中她摸到了雨傘的傘柄，正被陳星塵用力的夾着。
“給我吧......” 她貼在陳星塵的脖頸處，低聲說着。
陳星塵松開了緊繃的脖子，早已抽筋到有些麻木了。她簡單的活動了幾下筋骨，便着急的邁開了步子。兩個人的體重壓在她一個人身上，陳星塵跑不起來，隻好盡可能快步走着。她着急先帶梁洛雨找個避雨的地方，然後再去和白醫生讨個退燒藥。
走出小樹林、穿過操場，便是教學樓了，陳星塵往醫務室所在實驗樓方向走去，卻遠遠的看到了三高一矮的身影，她約莫着辨别了一下，應該是夏老師帶着文芳、秦越和向小樓，他們可能剛從醫務室處理好，在走回教學樓的路上。四人低頭撐傘，還沒看到視野遠處的陳星塵。
陳星塵思忖片刻，如果直接走過去撞到夏老師一行人，怕是解釋起來麻煩事不斷。她不願意再有任何人來叨擾梁洛雨，隻想盡快帶她休息。
“洛雨？” 她側頭輕聲呼喚着梁洛雨。
“嗯......？”梁洛雨迷糊的回應着她。
“你身上帶了家裡鑰匙嗎？”
“嗯......在口袋裡......”
“我帶你回家。”
“好......”
陳星塵調轉方向，朝校門口走去。
門衛大叔認出這是剛剛的那個有些魔怔的女生。未等他開口，女生先說了話，“叔叔，我是高一(17)班的陳星塵。我同學梁洛雨發燒了，我們班主任要我送她回家。”
“啊？” 門衛大叔好像還沒反應過來，這一句話裡信息量有些多。而且他從沒見過女生公主抱女生，震驚之餘又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她們。
“高一(17)班，陳星塵。事發突然，沒有來得及寫假條。等下我們班主任會送過來。”她強調了一遍關鍵信息，方便保安理解，她撒了謊，隻為盡快得到許可出校門。
“這......”
“拜托了，叔叔。” 陳星塵語意誠懇而溫柔，水汪汪的眼睛真誠的看着門衛大叔，滿是一個15歲女孩的嬌滴和柔弱。
“唔......家住哪裡啊，安不安全啊，怎麼也不安排個男生？”
“就在那排公寓，很近。叔叔放心。”
“行吧......”
陳星塵抱着渾身濕透的梁洛雨，走出校門後長舒了口氣。不得不說，有時候15歲的身份還很好用。
她沒有停頓，繼續快步走着。這段路很短，她們也一起走過很多遍了，可陳星塵卻覺得這條路今天如此之長，怎麼也走不到頭一樣，她恨不得直接飛過去。
走着走着，她察覺到脖子處忽然有一股熱意在蔓延，可觸感卻是濕漉漉、黏糊糊的。
——梁洛雨，在哭嗎......？
陳星塵頓了一下，抱着梁洛雨的手臂不自主的加緊了力度，她想把女孩抱的離自己再近、再近一些。
她在她耳邊輕聲說着，“洛雨......我們馬上到了。”
“嗯......” 梁洛雨輕聲吐息，打在陳星塵的脖頸上，陳星塵感覺到癢癢的。放在平時她肯定要紅了臉，但今時今刻，她心中隻有焦急和傷心。她覺察到自己的身體還在本能的做出生理反應，卻覺得悲哀可笑極了。
——她第一次體會到人類的大腦和身體，難以同頻而引發的荒誕。
到了梁洛雨家門口，陳星塵把梁洛雨放了下來，讓她站在身邊靠着自己。
她從梁洛雨的衣服口袋裡摸出了鑰匙，打開了門鎖。
“您好？” 陳星塵象征性的敲了敲門，向屋内問好，她不知道那個陳姨是否在家裡。
“陳姨今天不在......” 梁洛雨雖然暈乎乎的，但她知道陳星塵在問什麼，她低聲回應着陳星塵，而後扶着門，小步移到屋裡，“你走吧。我到家了。”
陳星塵被她說的一愣。
她看着眼前倔強的女孩，忍俊不禁。陳星塵明白是她的自尊心在作祟，便決定對她的”驅趕“不做理會。陳星塵撐起門，一起走了進來。
陳星塵：“我得看着你休息好，才會走。”
梁洛雨：“不必......不必可憐我。”
陳星塵：“洛雨。我是你的同學，是你的同桌，是你的好朋友。我照顧你，不會是因為可憐你。”
梁洛雨沒有說話了，陳星塵不知道她是默許了還是因為沒有力氣說話，見她把濕的校服外套的扯下來，放在了門口的地上，脫掉鞋子走進了屋裡。
陳星塵看着她搖晃着走了兩步後，回頭看向自己，似是努力思考後一字一頓的緩緩說着：“可是我要洗澡，你在這确實不方便。”
“你......自己可以嗎？” 剛說完陳星塵就覺得不妥，自己是想幫忙還是怎麼樣？雖說兩個女孩子之間好像沒關系......但是畢竟她可是有“賊心”在身......她自知無法控制自己的大腦，若是梁洛雨點頭，她也沒辦法完全以一個朋友的姿态幫梁洛雨洗澡的。
“不然呢？” 梁洛雨自然沒懂陳星塵的意思，神情疑惑而認真的反問她。
陳星塵心虛道，“這樣......洛雨，你先洗澡換一身衣服，我趁這個時間，回去學校找夏老師打個報告，然後找白醫生拿點退燒藥。”
梁洛雨：“嗯......退燒藥......退燒藥，陳阿姨房間有......”
陳星塵看着梁洛雨還在認真的做着思考，說話語速很慢，像是喝多了酒一般，怕是已經燒糊塗了。
“好，總之，你先把濕衣服換下來，我很快回來。”
陳星塵把鑰匙揣進口袋裡，她實在是擔心梁洛雨的狀态，自己要速去速回。正準備把門帶上，她聽到梁洛雨在身後輕聲呼喚她：“星塵。”
“嗯？”
“别告訴......夏老師，讓她别告訴.....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