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快點開始。”因為她這句話,當晚,賀沖沒有回長洲。
……
賀沖抱着紙箱來到了卓熒家裡。
不過在他看來,這裡說是家,更接近工作室的樣子,他一邊把紙箱放下,一邊還注意到一旁挂着的裝飾木盤,上面還插着好幾把刻刀,是很獨特的裝飾。
不,也許不隻是裝飾,或許還是她閑暇時候的小小樂趣。賀沖想象着,在工作間隙把刻刀當飛镖扔的卓熒,唇邊不由揚起會心的微笑。
可惜的是,卓熒沒給他問出口确定揣測的時間,還是那麼直接,直奔主題:“開始吧。”
賀沖隻能适應她的節奏,服帖地點頭應好。
“我需要你脫掉襯衣。”卓熒一邊打開了抽屜,一邊接着布置要求,賀沖也照做了,而要做模特,他也預想到了這樣的情況,倒不覺得尴尬,何況,也隻是脫了一半,跟他平時玩風帆也差不多。
然而,在藝術創作之中,模特需要裸身确實是正常的,但卓熒跟她的同學不一樣的是,卓熒無法單靠眼見為實的刻畫去塑造,她必須親手觸摸感知,才能從中獲取玄妙的靈感。
或許稱得上是特立獨行,也更可能隻是某種怪異的思覺失調。
這不是重點。
“我需要觸碰你。”她向着他宣布,暖黃的頂燈下,輪廓反而有種無機質的陰冷,像夢裡的情景一樣的失真。
在他遲疑的時候,她已經戴上了塑膠手套,拉扯調整到适合的程度,“放心,不會真的碰到。”
多了一層薄膜隔開,是不想他介意,還是她介意?
賀沖待她走近自己,配合地讓她捧上了自己的臉,任她緩慢而細緻感知他的輪廓,皮肉下的骨骼走向……
這個部分賀沖還是能夠接受的,但卓熒在确認完臉部之後,手漸漸往下——先是頸部,也不算重的力道,隻是兩手合握摩挲,難免沾上支配的意味。
賀沖的喉結動了動,開始感到不自在,然而這份不自在沒有自她掌心傳遞給她,她很快放過了這顆不安的“滾珠”,坦然往下……
醫生檢查病人一般,她的撫摸不帶任何調情的意味,然而卻比愛撫更令賀沖難挨,她的眼神認真且專注,襯得他連呼吸起伏都是冒犯,而在她觸摸後緊跟泛起的汗毛豎立一片則就像在刻意賣弄……
在她的衡量逐漸往下時候,他情不自禁猛地縮緊了肌肉,緊繃,卓熒為此而擡眸以眼神向他詢問。
賀沖内心懊惱,不自然地笑了笑為自己開脫:“這有點像醫生檢查。”
“你害怕醫生檢查嗎?”卓熒沒有接下他的借口,她的手掌輕輕按在他緊繃的小腹上,口吻平靜:“還是你要-起了?你要去洗手間嗎?”
如果她是帶着惡意逗弄就好了,這樣他反而能輕松應付,開開玩笑,跟她調情。
然而她那心無邪念的正直完美而無缺,讓人找不到突破口。
“你……也這樣“碰”過他嗎?”賀沖不可思議地疑問。
“嗯。”她承認得利落,但那卻不是是什麼開心的回憶,使得她冷淡的面孔難得流露出淡淡的煩惱:“不過沒多久,阿陸幹擾了我,他們吵架,吵完就去洗手間“吵架”,很影響我的工作。”
“……”賀沖不是沉默寡言的人,作為一個風帆教練,他口才其實不錯,對着别人總能适當找到話題調動氣氛,然而,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評價這三個人發生的情況。
但賀沖最困惑的還是若無其事提及這些的卓熒。他面對着她,感覺說什麼都是錯的,他很想像她一樣遊刃有餘,然而,不戰而敗的挫折感阻擋着他。
他不知道的是,這僅僅是他憧憬與愛慕混合出的望而生畏,如果他在此刻提出要發生什麼,出于讓他安定當她模特的角度,她會同意這樣的交換。
玩樂,她不是不懂,但此刻并非玩樂的時間,更重要的興趣在面前,所以她心無旁骛。
如同當初她根本沒追究過賀瞳為什麼要揍她的模特又毀壞她的塑像那般,事情已經發生無可挽回,賀瞳答應賠償,他還比原先的模特更優秀更适合成為她的作品,那麼,她就安然接受了。
至于别的,她無暇顧及。
還有疑問嗎?卓熒等待了幾秒,見賀沖仍在沉默,決定繼續自己的“作業”,指腹細數道道溝壑了解着它們的深度……
賀沖實在禁受不住,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強行制止了她的動作。
“Sorry……”他投降,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體面。
“那今天就到此為止。”她當然意會不到他的複雜心緒,頓了頓,有些可惜,卻也真誠地向他道謝,“謝謝你的配合。”
她的客氣很礙眼。
想咬掉她的手套,逼她親手觸摸感受,讓她記住自己的紋理觸感體溫……渴望冒犯她的界限。
他怎麼會産生那麼猙獰的想法?賀沖逃避地撇過臉,撿起自己的襯衫披上,矯枉過正地将扣子一顆顆規規矩矩扣好。
在扣到領口那最後一顆扣子時候,賀沖忍不住擡頭觀察卓熒,擔心她看穿自己的狼狽,然而,她的注意力早不在他身上了,脫下手套,提筆在自己的草稿本上專注地寫寫畫畫。
賀沖手上的動作忽然變得格外的慢,就像扣口憑空多了些阻礙,紐扣也在故意為難他,不願意順從他的操控,他蹙起眉隐忍着自己奇怪的情緒,既對她沒看穿自己的狼狽而安心,又對她根本不關注他到底是從容還是狼狽而不甘。
一時失神,悶滞的暴戾找到了縫隙發作——賀沖蓦地扯斷了那顆紐扣,崩飛出去。
扣子好巧不巧地,落到了卓熒的腳邊。
不要發現,不要……賀沖喉嚨發緊,微妙的自尊心祈禱着卓熒沒有發現那顆失控的扣子,就像她不關注他一樣。然而事與願違,她還是注意到了,自然而然地彎腰拾起了扣子,看向了他。
他下意識就想要道歉,然而此時道歉也很奇怪,于是他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隻是衣服的紐扣飛出來而已,又不是既定路線的火車脫軌,這又有什麼呢?卓熒問了一句:“你的嗎?”
得到賀沖點頭,她上前将紐扣遞還給他,從始至終,一切都對她來說毫無異常。
賀沖對卓熒張開了手,等待紐扣落進掌心,然後,他握緊了那枚擾動他情緒的紐扣。
隻是他在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