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停下腳步,說道:“何事。”用肯定的語氣說疑問的話,讓人聽起來才最是冷淡。
沈湛無力地放下攀着景明的手,想起這一年來尤其是在朔州的點滴,困惑不已,“姑姑到底是怎麼看我?”沈湛扪心自問,卻想不到答案。她的鼻頭又酸了,強忍着嗫嚅道:“這裡不是我和婆婆的家,不是姑姑家嗎?”
景明的手臂僵了一瞬,誠然她性子冷,可她自己也沒想到會對沈湛說出剛才那樣很是傷人的話,看着委屈的沈清顯,景明閃過一絲不忍,而這一絲讓她格外警惕,因為往日的她,很少有後悔的時候。不知怎的,白天南棋山沈湛和玥兒走出清風亭的身影又渺渺浮上心頭,這讓她又多了一絲不快,景明眉頭一皺,沒有回答沈湛的問題,扔下她一人離開了武學巷。
沈湛的眼淚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自打這天後,公主府沒再來過消息,沈湛的心裡皺成了一團濕乎乎的紙,舒展不開,可是對着趙娘,她還是強裝出一副笑臉,不讓趙娘擔心。她的日常活動減少了很多,每日到工部處理公務,抽出時間謄抄許久之前景明交待的文件。放衙之後便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往往能走到公主府那邊去,遠遠看着威嚴的朱牆青瓦,等到看得眼睛累了才又走回武學巷去。如果趙娘問起,沈湛也隻是回複衙門事情多搪塞過去。
這一日放衙,沈湛走出衙門,迎面一縷風吹過。臨康位處北方,這個地方,秋天的風最宜人,涼爽而不幹列。在這股秋風中,沈湛想起了去年秋天,去年七夕,她還在擂台上為姑姑赢了一支钗子回來,還是她親手為姑姑戴上去的。沈湛擡起左手,嘴裡嘟囔着:“也不知道钗子是不是已經被姑姑弄丢了。”
想着想着沈湛眼裡又渦了淚,她擡起頭,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水痕,對自己發了狠說道:“讀書成人,怎麼能這樣的悲悲切切。”她下定了決心,今天是最後一天,過了今天就不再為了景明挂心,她隻在工部做好景明交待的事情,等把營造圖抄完了她就辭官,帶着婆婆回上元縣老家去給她養老。沈湛吸溜一聲鼻子,哽着嗓子對自己說道:“今天就是最後一天,要是再牽挂她我就把‘沈’字倒過來寫!”
沈湛再次抹幹眼裡的淚,自己訓了自己一句“不許哭。”她想起景明最愛飲酒,索性決定最後一日也喝上一杯算是最後再想念姑姑一次。
想罷,沈湛來到位于城北的錦繡樓,點了幾碟菜,又要了一壺仙人醉。沈湛為自己斟上一杯,沒敢一口氣都喝下,隻淺淺咽下一層,歎道“也就仙人醉還能勉強喝一喝。”不過仙人醉喝起來綿柔勁道卻不弱,沈湛并不敢豪飲,饒是如此,喝上三杯之後眼前也開始出現重影了。想起景明喝酒的架勢,沈湛自嘲地笑笑。
結過酒錢,沈湛剛要起身回家,酒保就攔了上來:“這位小官人再坐坐吧,外邊下雨了,不小呢。”沈湛心緒不好,擺了擺手沒有理會。
走出錦繡樓,果然清雨綿綿,深秋的雨雖然不大,但最是寒涼,讓人疑心冬天就要到了。沈湛走進雨中,任由雨水傾瀉在身上,不上一會兒,衣帽便都打濕了。周圍的人打着傘急匆匆穿過,隻有她,像是夜行的鬼遊走在街上。推開武學巷的門,堂屋的燈還亮着,顯然,趙娘不放心等在那裡。趙娘一見渾身濕透的沈湛,急忙拿起傘迎出來:“你這孩子,怎麼淋成這樣也不知道買把傘。”
“路讓沒見有人賣,就淋回來了,不礙事。”沈湛随口扯了句謊言。
等進了屋,趙娘囑咐她擦幹換衣服,又擔心她受寒,給她煮了碗姜湯。趙娘這樣擔心她心裡很是愧疚,她把姜湯放在桌上,故意挺直了腰闆說自己強壯得很,這點秋雨不放在眼裡。趙娘果然被逗樂了,溫柔地說道:“你這孩子就是不省心。”說完又摸摸沈湛的額頭,“看着還好,這麼大的雨,受了涼害起熱病來可不是玩的。”端起桌上被沈湛冷落的姜湯交給她,“趕緊把它喝了去去寒,喝完就躺下,今天晚上可不能開窗子睡了。”
沈湛隻好一口氣喝下,等她躺在床上趙娘才算放心一些,替她熄了蠟燭。趙娘才走出去,沈湛便放下剛才的強撐的勁頭,一下就像個洩了氣的皮球。她的頭也開始有些細線在跳一般的疼,揉揉太陽穴,暗道今天的酒也許還是喝多了,便緩緩睡去。
第二天天光大亮,沈湛還沒有起床,趙娘算了算時間敲着沈湛的房門說道:“湛兒,快起床了,要誤了去衙門的時辰了。湛兒。”可叫了兩三遍卻不見任何響動,趙娘這才着了急,直接推門走了進去,隻見沈湛還躺在床上,眼睛緊緊地閉着,原本白嫩地小臉紅撲撲的,趙娘心裡一驚,手覆上沈湛的頭,“呀,怎麼這麼燙!”
趙娘慌慌張張地去了趙以安家,托他去工部衙門替沈湛請假,再請郎中過來。沈湛一病,趙家兄妹也急得不行,駕着馬車就把郎中帶到了沈家。
郎中開了方子,趙家兄妹抓藥煎藥忙了一個上午。期間沈湛隻醒過來一會兒,勉強喝了幾口玥兒端來的米粥,喝了半碗藥,就躺下沉沉睡去。一連幾天,沈湛都是這副模樣。
這一日,趙娘剛要把藥碗端到沈湛房裡去,就見夜行出現在小院兒裡,夜行看一眼趙娘手中藥碗,已經估計出沈湛生了病,于是說道:“這幾日工部衙門傳來消息,沈湛沒有來,原來是病了嗎?”
趙娘心下難過,說道:“是,前幾天一場雨,怎麼就把孩子臨淋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