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路的一側，紮堆的擺放着無數大小各異的瓶瓶罐罐，數量應有上百個。

穆檀眉大略一看，見大多是用于日常的陶瓷容器，有的是鹽罐，更多的是酒壇等，全被洗刷得幹幹淨淨，在牆角整齊堆放着。

一個身着錦衣的老婦人，正坐在一旁樹坑下的小木紮上。

她手裡拿着一把小毛刷，借着水缸專心緻志地洗刷着手裡的鹽罐。

刷到一半，她發出了一聲惋惜的歎息，自言自語道：“可惜了，這罐子怎麼有一個崩口啊？”

接着也不嫌棄，又将那瓦罐翻過來，開始洗刷起罐子底。

因十分投入，連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兩個圍觀的人都不知道。

穆檀眉險些控制不住表情，暗道這李家不愧是将門，家中的風氣果然豪放，與他們這些尋常人家不同，十足的率性處之。

她猶豫了一瞬，決定不懂就問。

“這是在？”

旁邊的李迎征卻臉不紅心不跳地捋了捋袖子，從容的解釋起來。

“這是我祖母，她素日裡閑來無事，就喜歡撿撿這類廢品廢器。”

撿廢品？

身邊的人還在說：“祖母平日不常出門，就由我哥哥每日下職時，把沿途路上看見的廢器拉回家來，她再在家裡分門别類的清理。

“第二日早上，我爹上值的時候，再帶去三條街外的夏河市場，讓街頭的師傅收去。

“這麼着一套流程下來，每天也有大幾個銅闆的進賬！”

她說得井井有條，穆檀眉卻被震撼了。

祖母？

也就是說眼前這位，就是那位曾随夫上陣，也是傳說中的叛國奸相葛三安的親妹——葛老夫人了！

一府的當家主母，居然整日親自洗刷這些垃圾？

穆檀眉幾乎要瞠目結舌。

“為什麼？”她喃喃道。

李迎征奇怪的說：“祖母喜歡啊，她閑不下來，就要找些事做。再說了，依祖母的話，我們這樣總歸能節省兩個不是。”

倒是很有道理。

兩人私語間，李迎征已經挽好了袖子，跟穆檀眉知會一聲，随即竟自然熟練地蹲了過去。

她蹲在穆老夫人身邊，也尋了個毛刷開始洗刷起來。

四下除了祖孫兩個賣力的洗刷聲，一時間居然無人說話。

李迎征悶頭刷了幾十下，忽然間才想起來自己又中途走了神，她明明是來帶穆檀眉逛宅子的，怎麼就忘記了！

好在她一向知錯能改，沖着穆檀眉抱歉一笑，朝祖母耳語了兩句提醒。

葛老夫人的背影，肉眼可見的僵了一瞬。

她繼而放下手中的鹽罐，轉而整理了衣裝，這才從容地轉過身，對穆檀眉淡淡一笑。

“小穆解元登門，倒是老身怠慢了。”

穆檀眉張了張嘴，心道自己跟她都是在這種場合下相見了，自己也别惺惺作态，拘泥那些俗禮。

她幹脆上前笑道：“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老夫人您，是晚輩失禮了。”

那葛老夫人并不渾濁的眼底，便閃過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她似乎不欲與外界有太多接觸，與她簡單寒暄過後，就順勢道：“讓解元見笑了，這會子時間已經不早，該到我午睡的時候了，不過小穆解元也别急着回去，今日就留在這裡用午膳吧。”

穆檀眉用餘光看了看日頭，暗道要不是自個兒連早膳都沒吃，恐怕被她這麼笃定地一說，真就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她面上卻是半點不顯，心裡轉念道不過按李迎征的說法，這葛老夫人是每天雞叫就要起來收垃圾的。

依着眼前的規模，既要洗刷挑揀，還得整理分類廢品，工作量确實很大。

到了這個時辰累得害困，也是正常。

她從善如流地笑道：“是，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晚輩全聽老夫人的安排。”

葛老夫人眼底的笑深了，擡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自己離去了。

穆檀眉感受着手背上，因對方掌中老繭摩擦帶來的紅痕。

不禁想也不知這麼厚的一層硬繭，究竟是葛老夫人如今日日洗刷破爛兒磨出的，還是早年間，她與李老将軍并肩厮殺，在沙場的刀光血海中，曆經一次次的生死換來的。

葛老夫人年紀雖不小了，可精神和體态都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上百倍。

那個在故事中遭遇重創，身心俱疲的護家老妪，好似并沒有被這些年的經曆，造成太絕對的打擊。

至少心氣猶在。

穆檀眉默默盯着她的背影，心道尋常高門的老夫人往來進出，身邊少說要有五六個仆婦簇擁服侍，如今竟見了事事親為的，反而覺得稀奇了。

李迎征倒是很坦然，一沒感到尴尬，二不覺得丢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