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允麟的大嗓門突然傳來,他身邊沒跟着之前捉他的那個粗使婆子,顯然是恢複了自由身。
他語氣裡帶着點期盼和興奮,目光炯炯地催促問:“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羅伯父怎麼說?”
怎麼說?
穆檀眉心覺好笑,自然是巴不得拆骨扒皮你了!
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隻是敷衍他,“事關羅小姐的終身大事,哪裡是能輕易作出決斷的,想來還要再等等。”
衛允麟失望道:“算了,好事多磨,萬事有姑丈在前頂着,我相信羅伯父一定會改變想法的。”
穆檀眉提了提衣擺,自個兒鑽進了馬車。
衛允麟一怔,見她竟是一句話都懶得跟自己多說,一時間氣得手哆嗦,想了想,還是忍了下來,翻身上馬跟在馬車後。
這次進入濟州府,穆檀眉為了掩人耳目,特意選了人流冗雜的客棧。
臨下車前,她還敲了敲木窗。
衛允麟見她訓狗似的叫喚自己,心裡雖不滿,卻顧及着陸頂雲的囑咐,驅馬過去了。
“何事?”他往裡探頭。
馬車裡的光線昏暗,叫他看不清車裡人臉上的神情。
“眼下雖無消息,可這裡是濟州府,咱們的一言一行,都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穆檀眉的聲音很平靜,“也許,你就能令巡撫大人改觀。”
衛允麟聽這話裡,竟然是耐心提點自己的意思。
一時間竟有些受寵若驚。
他抹了把臉,憤憤點頭,“知道,這幾日我自會謹言慎行,深居簡出,讓羅伯父看出我的改變。”
車裡的人似乎笑了一聲。
衛允麟有些聽不出她是嘲笑,還是欣慰自己變得沉穩,索性不去費勁兒分辨了。
總歸有姑丈把着,她不敢使壞。
“劉虎。”
她叫了個丫鬟過來,緊跟着一箱又一箱的節禮,被接連不斷地擡進了馬車裡。
“我還有幾戶人家要去拜訪,日落前回來。”
穆檀眉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語氣,叫人難以分辨她的心思。
衛允麟滿腦子都是羅家,哪有功夫管她交際應酬上的閑事,知道她這話也不是說給自己聽得,就随便一點頭。
“穆表妹放心,我會轉告并照顧表妹的。”
穆檀眉見他到了這會子,都還記得在稱謂上區分遠近,心裡感歎就是再蠢的人,也有靈光的地方。
馬車調轉方向,沖着來時的路緩慢駛去。
衛允麟從馬背上下來,一邊往裡走,一邊随口問身邊的小厮。
“這是上哪兒去了?”
那小厮是他亡父身邊的舊人,有兩分見識,聞言張望了下,“回公子,看這方向是去學政府上。”
衛允麟一聽就煩。
好端端的小嬌娘,偏就染了一身的學究腐氣。
無聊!
殊不知馬車裡也有人在編排他。
劉虎放下車簾,忍不住道:“大人,他回客棧了,不過奴婢瞧着,他身邊那個小厮賊頭賊腦的往這兒看了好幾眼,也不知打的什麼鬼主意。”
穆檀眉挽起袖子,搖頭道:“無須擔心,我既然敢把他放在身邊,自然就有控制他的自信。”
邊上正在磨墨的伏月,聞言撲哧一笑,一邊給大人遞筆,一邊道:“況且那邊還有陸小姐盯着,總不可能叫一個草包翻了天去。”
劉虎心道也是,見自家大人懸握着筆,凝眉斂目,正在對着手心裡的一隻白瓷藥瓶使勁。
“大人,您是在?”她疑惑問。
伏月沖她噓了一聲,兩個小丫鬟便悄無聲息地避了出去。
穆檀眉在心中提前勾畫了數遍,覺得有點把握了,這才仿着陸晚嬌的筆法,将纖細的筆尖伸進了瓶膽内。
短短幾息後,她放棄了。
這反筆盲畫果真是一門奇技,即便陸晚嬌對她傾囊相授了秘訣,自己也在薄如蟬翼的玉瓶,和能夠透視的琉璃器上成功嘗試過。
可一旦換成盲畫,卻總是不得章法。
許是她功力不到家,亦或是陸晚嬌自己也對盲畫的關鍵一知半解。
穆檀眉無意識地撚轉着過于纖細的筆杆,一時間陷入了凝思。
“大人,咱們到了。”
劉虎清脆的聲音響起,穆檀眉擡起頭,隔着車窗向外一看。
隻見清淨的深巷盡頭,坐落着楊家的高門大院,雖不算張揚,可仍給人氣勢厚重的感覺。
“不愧是累世的門第。”她喃喃道。
即便早已失勢,被趕出了京城,可一旦回到祖地,仍是輕易無法撼動的深厚根基。
她将袖中的名帖取了出來,親自上前叩門。
裡頭傳來老妪的困倦聲音,“誰啊?”
穆檀眉微怔,擡眼看了看日頭。
這青天白日的,怎麼連個門房都這麼懶怠?
“學生穆檀眉,是王為墩的同年,此次是來拜會楊老太傅的。”
聽了王為墩的名号,那門房婆子立時散了瞌睡,将門敞開,換了一副面孔笑着詢問:“原來是女文魁來了!”
穆檀眉遞帖子的手一頓,“你知道我?”
那門房婆子哎呦了一聲,笑着忙道:“咱們海右還能有不知道女解元的人?您稍等片刻,小的進去通報一聲。”
穆檀眉揚了揚眉,将名帖塞回了袖中,心道這楊家跟自己設想的,還真是有些出入。
楊榮英意欲獻女求榮,弄巧成拙,失去帝心一事,幾乎成了京中朝堂的陳年笑料。
此後多年,也始終沒聽過他的消息。
她還以為他是經受打擊,一蹶不振,從此日日縮在了家中避世。
現在看着,好似不是那麼一回事。
門房婆子沒讓她久等,不過一時半刻,楊府的大門再次緩緩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