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甯是個聰明的姑娘,聽出了他言外之意,他是嫌棄她話太多了,氣鼓鼓道:“我不過是想與殿下多說上幾句話罷了。”
姒嬰道:“來日方長,若還有話,留待來日說。”
溫甯卻不肯輕易饒過他,道:“來日有來日的話,今日有今日的話說,殿下怎能混為一談。”
姒嬰睜開了眼,定定看着她。
溫甯于昏暗之中對上一雙深幽的黑眸,頓感冬天的确是來了,不着痕迹躲開他視線,咕哝道:“殿下有時很像父親。”
她父親擁有一雙過于深邃的眼眸,是大商第一聰明人。
殿下是父親的徒兒,像師傅理所當然。
隻是父親看她,眼底帶着愛意。殿下看她,多是冷漠無情的。特别是這樣看着她,她竟覺他有幾分可怕。
南城西街多是百姓混居之地,其中三教九流,數不勝數,而今卻多了一批讀書人。
來年三月便是科考,各省府的學子路途遠的,多是選擇提前來京,官宦子弟大可在北城擇客棧住下。
寒門子弟家道中落了,能讀書已是勉強,為明年的恩科,隻得選擇在南城西街短租民宅備考。
其中最為出名的便是學子三胡同。
三條長胡同,白日不見人,夜晚燈火常亮,每間民宅裡住着的皆為各府遠道而來的學子。
轎夫輕車熟路,徑直來到第二條胡同中,街門正對胡同口的一間民宅。
此間民宅不大,街門已帶腐朽之意,朱漆斑駁陸離,門前也無擺設,隻一條長門檻,為人踐踏得木屑剝落。
溫甯與姒嬰坐在轎中,自打進了胡同,便顯得更外沉默。
轎夫落了轎,上前叩門。
溫甯便撩開轎簾,擡眸向木門看去,隻看一眼,鼻頭一酸,紅了眼眶,唇瓣輕顫着。
三聲門響後,木門傳來一聲支應:“來了。”
似是個中年婦人的聲音,應聲開了門,嘴裡抱怨着:“怎這個時辰才來?
前些日一場大雪讓京城精碳貴了三成,公子身子骨瘦弱,又要熬夜夜讀。昨日碳便用完了,林家鋪子的碳可比你家便宜。你若再這樣,下次我可不用你家碳了。”
那婦人抱怨着将街門打開,卻見門前不是送碳的夥計,而是一名轎夫。定睛再看,轎夫身後是一頂小轎。
墨青小轎裡,一位姑娘坐在轎裡,挑着轎簾往外看,一張天仙般驚豔的小臉,眼眶通紅,眸底噙滿了淚水。
婦人愣住了。
姒嬰隻得先下了轎,撩開轎簾,伸出手,示意溫甯也出來。
溫甯坐在轎子裡,滿眸淚水地看着他。
姒嬰看到她噙淚的圓眸,扯了唇角,不無諷刺道:“這樣也值得你哭上一場?”
溫甯覺他無情,眨落眼底淚水,也不要他攙扶了,自己出了轎。
婦人看到身着白輕裘的姒嬰,這才回過神,忙向身後門内喊:“溫公子,蕭公子來看您了。”
這又迎上前,向姒嬰道:“虧得您時時前來探望,送書,送銀錢的,小婦人代公子謝過您了。”
溫甯聽到這話,才知自己錯怪他了。
一張芙蓉面,雪腮尚且挂着晶瑩剔透的淚水,來到姒嬰身側,扯了扯他衣袖,小聲道:“是我錯怪你了。”
姒嬰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冷冷道:“先見正主。”
說話間,正在房裡讀書的溫芷,聽到常媽的呼喊,身着男子襖袍,來到正門。
隻一眼,她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姒嬰身側,一身白狐裘的溫甯,喃喃道:“甯兒?”
溫甯站在姒嬰身側,也一眼看到了她,再顧不得姒嬰了,提起裙擺,便向她跑去。
隻,那裙擺捏在雙手裡,她做足了奔跑的姿勢,人卻沒能跑動。
姒嬰為攔住她,長臂一伸,攬住了她腰身,将她困在自己身側。
溫甯又氣又急,帶着殘淚的圓眸,瞪向他:“你攔我做什麼?!”
姒嬰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溫甯卻不怕他,去拉他困在自己腰身的手臂,怒道:“快将我放開!”
溫芷回過神,看着兩人的互動,不着痕迹蹙了一下眉,這才闊步上前,以男子禮,向姒嬰拱手一拜:“蕭兄。”
姒嬰向她微一颔首,又看常媽。
常媽忙上前關了街門,繼而微一欠身,去了後房。
民宅沒了外人,姒嬰松開手臂。
溫甯便如終于脫困的鳥兒,也顧不得埋怨姒嬰了,飛跑上前,一把抱住了溫芷,哽咽道:“姐姐,甯兒好想你。”
溫芷與她分别近一年,回之擁抱,帶着思念,壓低聲音道:“甯兒,我何嘗不思念你。”
平城距離京城千裡之遙,她孤身前來,途中不知多少艱難險阻,萬幸有蕭公子指點迷津,這才得以順利抵達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