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嬰看她一眼,自諷道:“自然。你如今成了驕陽郡主,孤不過是前朝的太子,你不認你我之間的婚事,孤并不怪你。”
他說至此,黯淡了眉眼:“更何況,孤已非男子身……”
溫甯心頭一酸,忙拽上他衣袖。
說話間,小轎到了姒府後門,兩名轎夫落空,壓了轎。
姒嬰将溫甯的手推開,躬身出了轎廂。
這一來一回,消耗不少時辰。更況,冬日十一月的天黑得早。
他站在冬日朱霞下,一身白輕裘,羸弱的身形,瘦骨伶仃,更添幾分落寂。
溫甯跟在他身後出了轎,看他一眼,滿心酸楚,忙上前來,解釋道:“殿下,溫甯沒嫌棄您。”
姒嬰低眸看她,擡手輕揉上她微涼的雪腮,溫和一笑:“甯甯,孤知你很好再無牽念。”
溫甯看着他一如記憶中的笑容,眼眶一熱,熱淚滾落而下。
恍惚間,少年的聲音,從記憶傳來,仍帶着溫柔。
皇城下了場雨。
玉華湖漣漪蕩漾,一葉扁舟停泊在雨中,油燈昏黃。
她被他抱在懷中,看着那場一如天漏的瓢潑大雨,外頭黑得不見天日,驟雨打在荷葉上噼啪作響。
她打了個哈欠,窩在他懷裡問:“我與殿下會被這場雨水困死嗎?”
少年不過十三四歲,換下玄袍,隻穿一身白底藍紋的長袍,眺望着那場始料未及的大雨,俊美的眉目籠罩了些許冷意。
“也有這個可能。”
他若一人前來,便有死字籠罩頭頂。
她如困極的小貓兒,睡意惺忪地望着他。
蕭雲毓低下頭來,便見她這副可憐可愛之态,眉目間冷意如冬雪迎春,盡數消融了。
他笑如三月春風拂來,道:“甯甯定可大難不死。”
她問:“為什麼?”
他笑着道:“來年孤還要許甯甯一顆長壽桃。”
溫甯滿意了,笑着阖上了眼:“我要最大的那顆。”
皇宮隻有一片桃林,桃果有數,最大最甜的那顆,總是她的。
驟雨東斜,灌入舟蓬。
他抱着她,為她擋住到來的風雨,道:“若有可能,孤想為甯甯年年歲歲摘下最大的桃果。”
時過境遷。
溫甯眼含熱淚,看着還在人世的他,緊緊抱住了他。
姒嬰任由她抱住自己,擡頭,一片朱霞如血籠罩頭頂。
他道:“甯甯,孤已有數年不曾為你摘桃果……。”
溫甯抱着他,聽到這話,泣不成聲。
姒嬰聽着她的啜泣聲,慢慢地伸出手臂,将她擁在懷裡。
很久以前,他是不羨慕蕭雲毓的,覺得他活得可憐。
可就是這個可憐的蕭雲毓,擁有他窮盡所有,也無法得到的東西。
可以為人所知的儲君位,威嚴的父皇,得專寵的母妃。
後來,更是有了一個驕陽明媚的青梅……
姒嬰低下頭:“甯甯要答應孤三個要求。”
溫甯擡起頭,對上他溫柔的眸,被蠱惑了,帶着一臉的淚水,哽咽道:“莫說是三個,三十個甯甯也能應您。”
姒嬰便笑了,倒也忘了,自己是個喜淨之人。拿起袖中白帕,為她擦拭着臉上的淚水:“甯甯還認孤?”
溫甯忙不疊地點頭:“甯甯一直未曾忘記殿下。”
姒嬰為她擦去臉上淚水,将她松開,背對着她,示意她上來。
待溫甯略帶欣喜之色,趴到他背上。
他便背着她,向府邸而去,問:“孤殘身了,甯甯也認孤嗎?”
溫甯不加思索地點頭:“認。”
姒嬰又問:“甯甯可認,孤是你的未婚夫?”
溫甯遲疑了。
幼年的青梅竹馬,他是她心底如山高,需要仰望的兄長。
她喜他,那份喜歡,哪怕到了今日,也沒想過要與他做個夫妻。
姒嬰背着她,不曾回頭,聲音帶着落寞:“無妨,孤隻做甯甯的哥哥便好。”
溫甯心疼他的落寞,卻分得清,她與他并無男女之情。
她想與之白首到老的,是她的表哥,庾景逸。
她趴在姒嬰背上,低垂了眼睫,良久悶聲問:“起初殿下不願認我,現在卻又将我認下了,是否為了利用我?”
姒嬰回頭看她,對她的聰慧很是滿意,笑答:“是。”
溫甯閉上了眼:“殿下來日可以不傷我親人嗎?”
姒嬰回過頭,笑意漸濃:“貓甯,隻要你對那三個要求照做,孤絕不會傷你親人。”
溫甯清楚,她得姨丈娘娘愛寵多年,縱為大商百姓,也應摒棄個人恩情,向姨丈告發他的真實身份。
偏偏,她做不到。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前朝萬歲并非暴君。萬歲平生也僅做錯了一件事,便是廢了,那位博有賢名的前朝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