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僅是外男,并非外人,對溫府另一個小姐,知之甚多。
早在平城時,就是那位才貌罕有的大小姐,常帶着小姐出門與平城文人拼墨寶,論文章。
他低着眉眼,笑了笑:“小姐為何要告訴穆朝?”
溫甯看他一眼,笑道:“我瞧你日漸親近,不想有事瞞着你。”
穆朝一怔,緩緩擡起眸看她。
他身側,那姑娘眉眼帶着笑意,濕漉漉的圓眸也在看他。那眸底不見尋常千金的嬌怯,大膽得足矣任何一個男子,對她心生好奇。
他便盯着她眸子,問:“為什麼?”
他不過是她父親的屬下,此前與她并無前緣,唯有的便是來京後的幾次護送了。
溫甯也感奇特,望着他眉眼,道:“穆朝,不知為何,我總感你我是認識的,總覺你像兄長,值得信賴。”
這感覺來得莫名奇妙。
穆朝眸底見了動容,凝望着她真誠的眼眸,道:“小姐,唯獨是在這裡,您不該相信任何人。”
這裡掩藏着秘密。
帶着秘密的人,活躍在寸土寸血的皇城。
這裡是有天陽,總是為陰雨遮蔽着。非天公不作美,而是連天公都不忍照清,這片陰暗下的人間地獄。
溫甯瞪着圓圓的眸子,認真望着他:“我也不可相信你嗎?”
穆朝實在不忍欺騙她,不着痕迹移開了視線,道:“小姐,穆朝也在其中。”
溫甯一皺俏鼻:“我知道,穆朝是個好人,你定不會傷害我。”
這份相信,來自于他的父親。
她也知京城是陰謀之地,可這陰謀之地,歸根究底是前朝的臣子與當朝的臣子,為了各自主子博弈。
她是前朝的太子妃,前朝的人忠心前朝,為何傷害她?
她又是當朝的驕陽郡主,忠于姨丈的人,知她為姨丈愛寵,為何傷害她?
所以,任由這片陰謀将世人籠罩,她隻需做自己,誰也不願傷害她。
她懂自己的有恃無恐,所以大可繼續做個糊塗人,天真下去。
穆朝不知她笃定源自何處,可想着這樣美好的她,再想着那心計詭異深沉的姒嬰,心底輕歎了口氣。
那應是最涼薄無情的人了,偏要算計個最天真重情的人。
小雪還在蒼穹零星飄落着,溫甯隻說要去西街見溫芷,昨日乘了轎子,她一直在轎子裡,并未看路。
溫芷到底住在哪裡,她其實并不知道,隻是憑借一腔熱情,固執地要去尋到她。
兩人才出了平王府的那條街,溫甯就腳疼了,待穿過權貴之地的北城幾條街,她幾乎走不動了。
溫甯低着頭,心底很是後悔,她不該高估了自己,西街想也遠。她這樣走下去,縱真能見到姐姐,腳下要磨出血泡。
穆朝不是第一次随她出門,不着痕迹掃了眼她,見一張臉愁苦滿面,猜也猜到了,她定是腳疼。
礙于兩人尊卑有别,他可不敢唐突,以身為馬,背她前去。
北城下了場雪,雪不大,也有行人撐着傘,行走在雪中,各自奔走。
大道中間,偶有幾輛馬車,或者承載着貨物,或者裹着綢緞,車裡坐着主人。
湊巧,一輛馬車打兩人身後而來,路過兩人,車夫停了下來,握着馬鞭,揚着笑臉問:“小姐可要坐車?”
溫甯猝然擡起頭,滿臉欣喜地看向車夫。
車夫見她這樣的容貌,不見驚豔,仍是笑着問:“小姐可要坐車?”
溫甯猛點頭:“要坐。”
車夫聽聞她要坐車,停了馬,從車廂裡搬出了裹着紅棉的四節小梯,下了馬架,擱在了馬車下。
溫甯捏起身上的狐裘,這就要上車,馬夫站在馬車一側,也沒想要上前攙扶的意思,又道。
“小姐,隻是這馬車轎廂狹小,您一人乘坐可以,這位公子,可就不得乘坐了。”
溫甯本就沒打算與穆朝一起乘坐,可還是身形一頓,去看穆朝。
誰知穆朝卻面無表情地看着車夫,他有雙深沉的黑眸,看着車夫,其中意味不明。
溫甯見他看車夫,問:“他可是有不對處?”
穆朝被她一問,又往車廂看了一眼,慢慢低垂了眼睫:“小姐上車吧,穆朝跟在馬車後就好。”
溫甯心感奇怪,礙于實在腳疼得厲害,也顧不得許多了,顫巍巍地上了馬車,鑽入了轎廂。
那轎廂從外看樸實無華,一進去,竟是空間大得過分。四角擺放着炭盆,裡面擱着立地燈盞。
甫一進入,轎廂暖如春,可車夫卻說謊了。
正對轎簾的長條軟凳上,有人蜷握着一卷書,端端坐着。
溫甯隻往裡面看了一眼,馬上将身子撤出了轎廂,跳下馬車,來到穆朝身側,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道:“穆朝,我腳不疼了,我們還是回府吧,今日不見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