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四月見清和,百般芳菲鬥紅紫,春意濃,氣喧嘩。
京城内出了一件大喜事,聖上賜婚十六公主嫁于魏府嫡四子,接旨後,曆朝勳貴的魏府便按照規制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
魏府自開國以來,曆代家主位居權位,累世清高,門生遍布朝野内外,魏氏撐起半壁江山,家族百年經營,根深葉茂,狂風暴雨如蚍蜉撼樹,自巋然不動。
魏氏後代子嗣頗豐,宅邸落點成群,鹿林路也成了魏路,此處距離皇城千米,鐘鼓樓報時聲聲可聞,路面青石闆平整,寬至數十米,向裡望去幽深華貴,其中一座府邸飛檐青瓦,崇閣巍峨,三路多進四合院落布局規整,端方有序,朱漆大門上金漆禦筆親賜“魏府”,莊重威嚴,等閑不敢靠近。
因喜事,門廊上處處紅綢喜字,古樹參天,綠樹環繞盎然,假山流水,奇花異草随處可見。
丫鬟束手低首列隊前行,無一左右張望,時有巡邏侍衛走過,持刀甲胄穿身。
一圓臉圓身子的丫鬟直到進了院落,臉上方帶上急色,疾步進入屋子,看着蜷縮在踏上的女子,臉色慘白,額間發濕,似千年寒玉水洗過般清透水潤,聽見動靜望向這邊,隻一眼,便令她酥在當地,眼眸霧蒙蒙,裡面欲語還休般癡纏,直叫人心軟。
如意歎了口氣,長成這般,怪不得府内夫人要作勢弄出去。
耳邊痛吟一聲,如山間清脆啼叫回旋耳邊,激地她一身疙瘩,忙走上前把旁邊湯婆子灌滿熱水,放到腹上,“桐君小姐,若不然請個府醫吧。”
一股熱意傳到身上才把緊縮的四肢伸展開來,她搖了搖頭,這是幼時落下的毛病,隻能慢慢将養着,擡頭看到如意面色為難,“這是怎的了?”
“都傳老夫人…要把你放到莊子上去。”
話落,空氣一滞,桐君覺得還未入夏,怎如此燥熱,讓她生生出了一層汗。
如意看她面色灰敗,心下不忍,也不曉得這天還要如何磋磨這般如嬌似媚的仙兒,府内四老爺大婚,那起子下人之間便又開始傳那些莫須有的傳言,那般有鼻子有眼,若不是和眼前人朝夕相對,便也會信上幾分。
靜安公主還未進門,便如此作弄無疑是給難堪,等到公主真進了門,更是随心所欲揉圓搓扁,真到了那時候,隻怕難上加難。
又長歎一口氣,也不曉得如何作為了,坐在椅上暗自心憂。
“可有消息,大少爺何時歸家?”
桐君問出聲方讪然一笑,如意這般小丫鬟如何進得去鶴鳴苑,嘴唇慘白帶着笑意,凄慘惶惶,她轉了身,腹中一陣絞痛,等那鑽心的勁兒過去,弱弱出聲,“我休憩片刻。”
聽着身後窸窣的動靜,她閉着眼卻睡不踏實,居無着落的心慌讓她腦中恍惚不已。
時而在蘇州北上京城的商船上,她拉着母親的手指着遠處如煙水面,蕩漾生波,偶有飛鳥落在船頭,吓得她縮在母親懷中,還偷偷打開一個縫兒看着如何叼食兒。
時而在喧嚣的酒樓,她看着母親哭泣地拽着華衣男子衣角,一手拽着她踉跄往前,推搡着她喊“父親。”
周圍人嬉笑輕視唾罵妓子多情,她心中辯駁她們不是他們嘴中不堪,喉中卻被堵住似的,發不出聲,母親袅袅哭泣刺的耳朵生疼,她左右張望想逃,便被父親推入一個醉醺醺少年男子跟前,醉話如雷炸響,“我蘇自清認賭服輸,諾,賭資給你。”
時而陷在這空曠院子裡,丫鬟過來剝了她的衣服,眼底全是鄙夷,“風月之人骨子裡便是風流,啧啧…這一身皮肉,何等細膩。”
仆役時不時的眼神玩味落在她身上,克扣她的吃食,調笑着說道,“來,喊一聲哥哥,這便給你。”
看她嘴硬不服軟,一個個下着狠手,她打不過,跑回院子躲了起來,不吃不喝,餓得天旋地轉,她發狠悄悄跑出了門,即使冷風撲在臉上也暖融融的,一口氣跑回了蘇府,母親從後門出來,哭着推她回去,隻勸道,“再忍忍,母親會接你回來的。”
當時淚水滑在臉上冰冷刺骨,無處可去便又回了院子,無聲又無息,無人在意,她又偷偷跑出去幾次,差些被拍花子擄走,便再也不敢了。
忽然眼前浮現那雙凜若冰霜的眼眸,沖散了混亂恍惚,睥睨着她無用掙紮,她悶悶發不出聲,心裡隻盼着那人趕緊回府,她若是被送到莊子上,便隻能落到魏雲禮手上,想到此有些難捱哭出聲。
“桐君小姐,怎的了?”羽睫成绺兒,身子輕顫,小獸般低聲嗚咽,聽的人心頭沉悶。
“如意,求你…别喊我小姐。”
語調嗡嗡,置氣般不許如意喊她小姐,如意點點頭,沒再出聲,桐君小姐就這般,每每恐慌無着落時便不許喊她小姐,可她明明是蘇府小姐呀,隻不過長在魏府而已。
想到此,心内又是一歎,魏府煊赫,便有人有意接近,四老爺魏世佑年少輕狂,便有人時不時撺掇,又是魏老夫人老來得子,看得跟眼珠子那般心疼,下面人便故意瞞着,等出了這般大事,才驚覺孩子養歪了。
可魏老夫人不認自己孩子心性不正,認為是外人蓄意敗壞魏府名望,本想把蘇州來認親的桐君送到蘇府,可當時隴西世子在二樓看到這般情況,轉眼進了皇庭當笑話說給了聖上聽,聖上也隻笑笑不語,等魏老太爺進了皇庭,便被聖上取笑道,“古樹出歪苗。”
魏老太爺回來氣地卧床不起,轉了年便駕鶴西去,所以魏老夫人嫌惡極了桐君小姐,為了絕了外界傳言,把她扔到小院子裡不管生死,明明是個小姐卻過得連個丫鬟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