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連滾帶爬進了瑤華宮,衣服破敗,血漬泥巴糊了全身,甚是凄慘,進了宮門便癱軟在地,嚎叫道,“公主,公主,救命!”
靜安公主即将大婚,瑤華宮紅綢喜帖,花團錦簇,阖宮宮女太監着新衣,無不喜氣洋洋,無外乎平日耗不起眼的十六公主竟嫁進了魏府,富貴百年便指日可待,引得幾個兄弟姐妹皆都羨煞紅了眼。
靜安公主連連得父皇賞賜,這幾日正志得意滿,本日在瑤華宮宴請幾位還未出嫁的公主,聽了一上午的奉承恭賀,眼梢的自矜便毫不掩蓋的張揚出來,聽此鬼哭狼嚎,下意識便要發作,踏出門檻,看她的長嬷嬷如此狼狽,硬生生僵住,斥責的話堵在喉中,上下不得,幾欲作嘔。
長嬷嬷跟随公主多年,曉得她面相慈和心裡最是狠毒,眼下若是道出實情落了她的面子,那她也活不下去了,爬到腳邊哭喊道,“公主,奴婢等自魏府回來,青天白日之下便遇刺客,兩位奴才皆命喪匪徒寬刀之下,若不是奴才跑的快,也見不到您了。”
後面幾位公主過的錦衣玉食,哪裡真見過打打殺殺,可看這嬷嬷頭發被削成長短不一,血腥味濃厚刺鼻,紛紛拿起帕子捂住鼻息,臉色蒼白,簡單告别兩句回了自己宮苑。
直至太監守在門口,靜安公主銳利地盯了一眼進了内室,嬷嬷挺起虛軟的腿跟了上去,到了門檻卻是怎麼也擡不起腿來,兩個小宮女上前攙扶,在後面交換了取笑的眼神。
嬷嬷跪在地上細細說着,聽得靜安公主一駭,窗棂上斜下來的光暈照在眼角,明晃晃的嫌惡看的嬷嬷心慌,上前拉住裙角,被腳急速蹬掉,便看靜安公主舉起十指,細細打量染的胭脂紅,道出的話似含了一口千年寒冰,自頭皮往下漸漸凍僵,“即說了刺客便是刺客,死了便死了罷,暫且留她一命。”
嬷嬷心底寒涼,那可是兩條命,是為她賣命的,卻也曉得自己已找了嫌惡,閉緊了嘴巴不敢再多語。
午時便有些夏日的燥熱,火辣辣的日頭烘的地面滾燙燙的,桐君的心也好似被放在日頭下翻來覆去的曝曬,帶着額間起了汗珠。
孟府醫搖了搖頭,放下一大白瓷瓶藥丸和盒子藥膏,他本喜愛醫治跌打損傷,進了魏府後便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病,唯有在她身上得了兩份為醫者的樂趣,遂私下研制不少藥丸藥膏,方便取用,效果卓著。
出梧桐苑門時,便和院子中唯一的胖丫鬟打了照面,聽着身後傳來焦急的問詢,随着熱風襲來,他揮到耳後。
空青看着主子擱置下筆,方抱拳回禀着,“主子,那個嬷嬷奔襲回皇宮了....”未擡頭便曉得淩厲的視線落在身上,想了想道,“聽說梧桐苑的桐君小姐丢了簪子,未待小丫鬟攙扶回院中,就急急派來一路尋找,不過沒找到,聽說心情郁郁。”
“聽說?!”兩字似是從牙縫中擠出,接着一股嘲弄之意,“看來還是傷的太輕,有那閑心思尋一塊破木頭!”
空青一愣,他可沒說是木簪子,這話怎麼聽着有些别扭呢。
雅舍苑内一地的碎片,上首的魏老夫人手撐在帽椅扶手上,氣息不勻,後面的丫鬟忙不停拍背,一水的黃花梨木亮澤,魏老夫人似是氣不過,拍在上面噔噔作響。
下首四老爺魏世佑則直直挺着身子,絲毫不見退讓的氣勢,隻是看到母親連連咳嗽,眉間有些不忍,但似想到什麼,俄而硬下心腸别過頭去無聲對峙。
“你這是要把魏府拖入水深火熱之中!”魏老夫人心口發悶,臉色青紫不定,恨不得立時把那紅顔禍水發賣出去,惹得家宅生亂,可見眼前逆子眉眼稚嫩,又心疼他自幼沒得親生父親教誨,哥哥礙于身份不便教育,旁人起了心思教唆,行差踏錯,卻也知他心底不壞,否則也不會再出了那事之後,和多半好友割裂了,深深喘了口氣,苦口婆心說道,“你這般是做什麼呢,是要違逆聖旨惹的聖上盛怒抄斬魏府滿門,還是和靜安公主置氣以後家宅不甯。”
魏世佑滿腹的郁氣似是被猛然戳破,撲哧一下洩了氣,餘留那氣囊堵在心口,捂的發悶。
大老爺看四弟态度有些松動,起身拉他坐在椅上,看着小丫鬟收拾幹淨,屋中一靜,出言勸誡道,“母親說的對,三日後你們便成婚了,你不可如此意氣用事,靜安公主出于穆妃,聖眷正濃,且穆氏一族是皇上親自欽點的勇武将軍,靜安公主氣性頗大,但行事未聽說有不德之處,單單一個嬷嬷如此,無論如何攀扯不到公主身上。”
魏世佑聽此話更是心底煩悶,說來說去,無一人說到受累的女子身上,大是大非,禮義廉恥,誰又為她辯駁一句呢,他心底嘲諷一笑,自己是始作俑者,現在又有何資格指點他人為她伸張正義。
無能最是他了,洩了氣般委頓在椅子上,忽然似沒了氣性般暗淡下來。
魏老夫人隻曉得他被說動了,沒再關心,剛欲張口,外面小丫鬟禀報各位夫人并少爺小姐們來了。
陡然間,軒窗,門扉同時打開,落日熔金,霞光萬道,穿過屋頂脊獸撲進屋中,平日是各房在各自院中用房,此次是商讨大婚事宜,小輩無知,一個個臉上帶着笑意,蘇氏和溫氏對看了一眼,在四弟臉上打算瞧出些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