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覺有意思,暗忖魏鸷這般老成深算,忽而又面色不虞,懷疑他不會也成為其中一個。
“主子,是否回宮?”
“回府。”
“聖上有多日未見您了。”
“見不見得的不重要,說不得日日在他跟前,反而惹了心煩,再者父皇本意就是看誰不安分,我可不自讨沒趣。”
“無根道士此次立功,聽說聖上将要為他建道觀呢。”
“道法深厚,理應如此。”
被敬佩為仙士的人此刻正在房間内和一人劃拳喝的痛快,拂塵被扔在腳下,到最後,兩人一個癱軟在搖椅上,一個衣襟大敞躺在矮塌上,魏鸷進門便看到的是這般情況,矮塌上之人聽到動靜,微微起身上下打量兩眼,複又躺下,大口喘着酒氣。
魏鸷眉峰皺起,推開窗戶一條細縫,置換一下空氣,半個時辰後,矮塌上人猛然坐起,呼吸吐納,雙腿盤踞,青色道袍伸展抻開,覆在雙腿之上,觀之面相,面容清逸,唇紅齒白,身姿如松,絕不是酒肉之輩,年過半百之人。
道士吐納兩個小周天之後,再睜眼時眼底清明,面容平和愉悅,望着站在窗前之人,眼珠轉了轉,輕咳一聲。
魏鸷聽到動靜阖了門窗,遮了爍光,屋内一暗,眼前片刻發黑,待看清時,他一手杵着矮塌,身子斜斜歪靠着,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看他在魏鸷面上掃視一圈,頗有趣味道,“面帶赭色,這是陰陽失和?還是求而不得?實在不行,霸王硬上弓,先得手再說,烈女怕纏郎,以你這般好面相,隻要哭求兩句,那小女子必是狠不下心腸。”
這是拿他當那下等兒郎來說了,魏鸷懶得搭理他瘋狂之語,給他倒了一杯熱茶,雙手奉給他,兀自問道,“如何了?”
“本就病情不重,我看虛張聲勢罷了,偏你處事鄭重,飛鴿傳書尋我進京,我看正好給他搭了戲台。”
魏鸷沉吟片刻,眉間憂思未減輕一分,斟酌道,“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此時決不能橫生變故。”
無根看不得他把天下重擔攬在自己身上的樣子,天塌了又不是他搗破的,亂就亂呗,故意反話刺激道,“真到了生死之時,還能以你一人之力更改。”
看他不語,又心底擔憂,出言勸解道,“觀天象時勢已明,預制可行,我隻提點你一句,此次看你伴之一劫,需小心,雖語粗俗但說不得是破局之法。”
魏鸷還未出言,便看他猛然站起,赤腳走在青色花鳥卉氈毯上,道袍不知何時散開,長袖對着搖椅上之人劈頭蓋臉抽搭去,搖椅上人抱着頭左藏右躲,哀嚎出聲,無根恨恨道,“居然敢支着耳朵偷聽!”
搖椅猛然歪倒,搖椅上人手腳并用着爬出來,站在門邊,沾染酒香染的俊美臉龐似朝霞般,一雙桃花眼中滿是愠怒,雙手掐腰,領口袖口是銀絲線繡着雲紋滾邊的瑩白色直綴袍子略有褶皺,醉玉頹山般故作氣勢淩然,“你們說話絲毫不避人,還賴我耳朵洞察四方。”
“你!”無根作勢要打,被魏鸷輕輕攔住,無根甩了袖子作罷,氣咻咻般奪門而出,那男子趴在窗邊望去,隻見道士似閑雲野鶴般遊走天地,片刻便沒了身影。
他頹然轉回身來,坐在木凳上泫然欲泣,兀自傷心。
“世子,若無事,便回府吧。”
周士暨擡眼觑了觑,他如何胡作非為,卻不敢真在魏鸷面前使些世家子弟的性子,他幼時身體不佳,禦醫道他活不過五歲,當時無根道士上門給他醫治,帶他修習道法煉體,到了十歲,隻留了封信,便說要雲遊四方,還說若尋他,便去魏府找魏鸷即可。
他是周氏獨苗,專橫跋扈一陣,還揚言要餓死自己,大長公主心疼還來不及,也不敢駁斥,便尋來魏鸷,魏鸷隻在他面前站定,冷冷看着他,奚落道,“我若是他,看着你這般癡纏,也會及時甩了你這個麻煩。”
他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無根道士如他師傅般,不留情面撇下,如何讓他十歲小兒想明白,隻憤憤盯着魏鸷,跟在身後企圖擾煩了他,然後能尋到無根,偏偏他被帶着進軍營上戰場,滿腹心腸早被馴服的心服口服,又這般到了十五,才回了府邸做起了閑散世子。
他不傻,他們這般做所為何,他懂得但卻執拗的不想懂。
“祖母說,過兩日我便要去鹽鐵轉運司。”
“是。”
“魏大哥,是不是那老不死的阻了你的道路,你若是不便,我替你處理了他。”周士暨看他終于不再冷若冰霜,知道自己猜中了,正要得意便聽他說道,“那老狐狸老謀深算,需得小心。”
“邵亢,外人贊行事赤忱規矩,個中如何,我等你來向我彙報。”
“這是你給我的考驗?”
魏鸷點點頭,難得有閑心和他叙了半個時辰的話,派了空青送他回府,臨走前,扒着門框問道,“魏大哥,那小女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