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刻李睍微微側首,聲音低沉而清晰地傳入侍立一旁的耳中:
“拟旨。其一:曹氏,與郭氏、衛氏勾結,貪墨國帑,戕害人命,罪不容誅!着刑部即刻嚴辦,三族之内,涉案者皆斬!家産抄沒,充入國庫。”
“其二,”李睍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奏報末尾,語氣帶上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監察禦史陳廷宴,查案有功,忠心可嘉,進左都禦史。謝覽之女謝景文,溫婉賢淑,賜婚新晉左都禦史為妻。擇吉日完婚。着謝氏女接旨後,即刻啟程入京備嫁,不得延誤。”
“是,老奴遵旨。”全權躬身應道,聲音平闆無波。
然而,此旨猶如悶雷,引得堂下群臣議論紛紛。
監察禦史越階晉升,本就不合常理。更遑論,這晉升旨意竟同賜婚聖旨一同下發,這賜婚的女子還是前朝太傅之女。
全權久在禦前,最善揣度聖意。他明白,這是帝王權衡之術。陳禦史僥幸乘了東風,不過就是可憐了謝家之女,遠嫁上京,淪為了這盤制衡棋局上的棋子。
——
“老……老爺!聖旨!有聖旨到府!”
“聖旨?”謝覽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中閃過一絲驚疑。會稽離上京城千裡之遙,何事需動用到直達府邸的聖旨?一股不祥的預感驟然攫住了他。
他猛地起身,動作帶倒了手邊的青瓷茶盞,茶水潑灑在紫檀書案上,洇開一片深色的水漬。他顧不上這些,強自壓下心頭的不安,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開中門!設香案!阖府上下,速速準備接旨!”
整個謝府瞬間從午後的甯靜中驚醒,陷入一種無聲的兵荒馬亂。腳步聲雜沓,低語惶然。
謝景文被貼身丫鬟匆匆從自己院中喚出,趕到前院時,正看到父親已帶着阿弟及一衆仆役,肅立在庭院中央臨時設下的香案之後。
謝覽的身姿依舊挺拔,但她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他寬大袍袖下微微顫抖的指尖。
宣旨太監楊忠那特有的、尖利而毫無起伏的嗓音,在彌漫着水汽和恐慌的庭院中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紮進所有人的耳中: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茲聞太傅謝覽之女謝景文,娴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衆……朕躬聞之甚悅。”
當念到女兒名字時,謝覽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謝景禮猛地擡頭看向阿姐的方向,眼中湧上的擔憂和抗拒,幾乎要脫口而出,卻在父親嚴厲的一瞥下死死咬住了下唇。
“今有監察禦史陳廷宴擢升左都禦史,國之棟梁,功勳卓著,适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特将謝家長女謝景文許配陳廷宴為妻。”
“責有司擇吉日完婚。着謝氏女接旨後,即刻啟程入京備嫁,不得延誤。欽此!”
即刻啟程,不得延誤。
謝覽将這八字在心中默念了數遍,他強撐着,卻隻覺眼前一片漆黑……
“老爺!老爺暈倒了!”謝景禮的小厮長安就在謝覽身邊,反應最快,一把攙住了癱軟下去的主人。
堂下亂作一團,缺了主心骨,翠林下意識看向自家小姐。
謝景文眼中有片刻失神,仿佛被什麼蜇了一下,但很快消散,歸于一片沉靜。
“長安,将老爺扶回主屋,遣人去請常醫師。”
她旋即轉身,面上已換了副得體的淺笑,将一方沉甸甸的銀錠遞入楊忠手中,“家父近幾日忙于公務,身體不适,還望大人體諒。”
楊忠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看來民間傳聞,謝覽視長女如珠如目,倒盡是真的,以至于竟禦前失儀。
“上京到會稽,一路奔波,辛苦大人了。府中已略備酒水茶點,還請大人休息片刻,我即刻命人收拾出清淨客房。大人若不嫌棄,就在寒舍多住幾日。”她點了幾名得力的小厮,“你們這幾日就好生伺候楊大人,會稽山清水秀,還請大人賞光,領略一番江南風物,也算不負此行。”
“還是謝家女郎想得周到。”太監楊忠臉上堆滿了滿意和殷勤,這女郎倒是臨危不亂。
他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在會稽多留幾日,便是拖延入京。被聖上知曉,那可是殺頭之罪。
若她單是謝家之女,不足為懼;可如今她亦是未來的左都禦史之妻,這便不好分說,倒不如賣個人情,彼此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