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檀領着住持師父很快來到慈幼局門口。她用力将大門一推,門内卻有一股子力量抵着不叫她推開。
她因此隻能推開了一條縫,縫裡露出了張乳母那張刻薄的臉。
“你不是本事大得打算出去自立門戶麼?還回來做什麼?咱們局裡頭養不起你這号人物。”
“阿彌陀佛。”老和尚拍了拍歲檀的肩膀,将腦袋露在了那條門縫裡。
“哎呦,是空明師父啊,快請進快請進!”張乳母忙将門打開,滿臉堆笑地将老和尚迎進去,“不知今日怎麼成了大師您來了?”
老和尚側手将歲檀二人領進來,與張乳母行了個禮:“聽聞局内鬧了些不愉快,老衲來看一看。”
張乳母剜了歲檀一眼:“大師别聽這丫頭片子亂嚼舌頭。不過是小丫頭家長大了,同我們鬧些脾氣,不想居然驚擾到了您。”
“是與不是,老衲自會分曉。”
空明向着院子裡或是在爬或是在跑的小娃娃們掃了一眼,蹙了蹙眉。
不知這局内是怎麼養的,怎麼這些娃娃們一個個瘦得都不如佛寺内日日灑掃的小沙彌看着白胖。
他請人去取賬本,翻看了一番。
心道這局裡頭蔬果肉蛋的開銷可是不小,按着人頭來算,挑選的品種可都是最優良的。最好的食材卻養出一群瘦弱的小雞仔,這裡頭是個什麼門道,他瞬間了然。
可張乳母哪裡知道他一個隻吃寺院自己種的菜的出家人會懂這些,隻以為他隻是裝裝樣子罷了。
“大師可别聽她們瞎說,像她們這麼大年紀的小姑娘最會騙人了。”
她說着就拉過一旁幾位孩童過來,卷起他們的衣服袖管,“您瞧,這小胳膊小腿可是幹幹淨淨水靈着呢,我們從不苛待他們的呀。那可是打心裡覺着他們比自家的孩子還親,還疼,一下都不敢打的呀。”
歲檀卻走到銀杏樹下正在專注玩泥巴的小男孩身後,撩起小男孩的後衣擺,露出來大片的紅痕。
這小男孩今年四歲,名叫小凳子,尚不會說話。
平日隻會專注地在庭院裡玩泥巴,隻有被人抱着從泥巴地裡離開時才會哭鬧,更别提可能會自己告狀了。
這樣的小朋友,哪怕是有富人前來局裡頭收養也不會想要他。因此對于他,乳母們平日裡欺負得别提多肆無忌憚。
張乳母忙解釋:“這孩子先天腦子不靈光,他這身上呀都是自己平日裡撓的,我們看着也心疼,可是一離開他,他自個兒就又去抓。”
歲檀道:“打我們進來到現在,他都一直在這裡玩泥巴,若是真的喜歡抓撓自己,怎麼到現在都不曾抓一下?”
張乳母道:“呦,可能是空明大師一來,凳子他瞬間就開悟了,一下子就知道疼了,也就不抓啦。”
歲檀很是無語,這對上谄媚對下兇惡這一套可算是叫張乳母給整明白了。難怪這麼臭的脾氣還能混成乳母堆裡的老大。
空明将小凳子抱起,在他哭鬧聲中看了看他的指甲。
裡頭除了一些黑泥哪裡有什麼皮屑血污之類的。不過随着小凳子的掙紮,眼看着就要抓破空明的袈裟,空明這才無奈将他又放在了地上。
這樣一位小朋友,隻有抓别人的份,哪裡會去抓傷自己?
空明盯着張乳母上下左右看了看,無奈地搖了搖頭。
張乳母見狀忙用手去摸自己的臉:“大師,我有什麼不妥麼?”
空明道:“女施主平日裡操勞太過,長此勞累下去恐會傷及性命呐。”
張乳母驚恐不已:“大師救救我。”
空明道:“依老衲看,施主将這乳母之職辭去,回家好生将養便是了。”
“這怎麼行?”
她家中尚有嗜賭的丈夫,身患頑疾的婆母,家中的開銷可都指着她了,她若是從這兒離開,一家人哪裡還活得下去呢?
空明的語氣毋庸置疑,分明是在給她找台階下。
張乳母見空明不為所動,索性跪下一把抱住空明的腿。
“大師,求求您别趕我出去,我家中可都指着我一個人呢!”
離了慈幼局去哪裡找這麼清閑,平日隻用嗑嗑瓜子打罵打罵小孩的差事呢?
空明被張乳母拉扯着頭疼得很,卻是不松口。
膠着之際,從門外進來個藍衣青年,他身後的小厮立時幫着空明将張乳母扯開。
空明對着藍衣青年行禮,又問:“殿下怎會來此?”
“碰巧罷了。”
江王對空明溫和地笑了笑,看着空明對侍從說道,“咱們府上不是還缺個幫廚的人手麼?”
“是。”
殿下說有那就是有,侍從很是恭順地點了點頭。
張乳母這一聽,瞬間笑得合不攏嘴。
去王府幫廚,那油水不得比這小小的慈幼局還翻一番啊!這貴人們就是心善呐。滿腦子金山銀山的她瞬間爬到了江王的身前。
“奴婢,奴婢願意去!”
待江王離去,歲檀看着他那俊朗的背影,心說這位殿下還真是濫好人一個,什麼樣的碩鼠都往府裡頭領。不過既然張乳母心甘情願地走了,那也是一樁大好事了。
衆人各自散去後,連串的雨珠忽然頂着高懸的太陽自樹蓋的縫隙中穿透而下,滴落在正在銀杏樹下玩着泥巴的小凳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