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淮安接住那隻因體力不支而垂落的手,他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去她臉上的血污。一縷天光透過雕花琉璃窗照進來,顯得宋鳴玉的臉更加蒼白。她像是一個易碎的瓷器,謝淮安一點一點撥開宋鳴玉額間因血污而黏在一起的發絲。他不敢太用力,怕讓她感到疼。
那“血塊”自被吐出來以後,苟且蠕動幾下便慢慢沉入池裡。謝淮安将宋鳴玉打橫抱起,濕哒哒的裙擺不斷有水珠淌落,血漬再她的燒傷處猶如紅梅初綻,窗外大雪紛飛,朱紅的雕甍也結了排排冰錐,叫人望而生寒。宋府通往後院的羊腸小道鵝卵石顆顆分明,不久後也變作了滿地的碎瓊亂玉。暗香疏影,寒風起舞。
“謝謹....你的手....我去叫府醫來。”宋鶴憐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從房内退出去。他推開門,才發現鸩羽一直在門外守候。宋鶴憐将門輕輕阖上,低聲道:“你怎的在這裡。”
鸩羽雙手環臂倚着門框,“來看看她還活着沒有,還活着,我就繼續配藥,死了,就讓謝謹早些放下。”
宋鶴憐聞言不忍,回眸片刻又道:“去配藥吧。”
鸩羽輕哂:“你就不怕這是一個農夫與蛇的故事?”
宋鶴憐的腳步一頓,停了下來。他回頭:“你想說什麼。”
鸩羽研磨着指腹,看似漫不經心:“她臉上塗抹過的藥膏,是用來軟化人皮面具的。不管是身形還是聲音,都和當今九千歲扶禮,如出一轍。宋行之,這可是差點讓你丢了命的人。”
一炷香的時間後,宋鳴玉睜開雙眸。渾身被碾碎般的痛楚還在折磨着她的神智,她看着手肘抵在榻上撐着顴骨的謝淮安。他閉着眼睛,光從側面打來,将他瘦削冷峻的面容都柔和了許多。若披煙霧,如對珠玉。長睫在天光下,往眼睑處如蝴蝶振翅般投了些許陰翳。
謝淮安忽然睜開眼,他似乎休息的也不好,能從清眸裡看出些許疲态。
他的手包紮的嚴實,她看向他,他便垂眸與她四目相對。
“藥過一會兒才能熬好,你體内的□□已經除幹淨了。”謝淮安嗓音暗啞,宋鳴玉眼梢泛着諷意,明知故問:“謝淮安,你此刻想的,是我這個禍害能活得更久一點繼續和你們針鋒相對很棘手,還是我能脫離陸嘉羨,卻也失去了一個靠山。”
謝淮安伸手掐住宋鳴玉的臉,他并沒有因她而憤怒,隻是眸光平淡地端詳她面容,見她臉色不再那麼蒼白以後,才開口:“兩者皆有,不過還有一點。”
他薄薄的唇微張,“惋惜你以往示假面,如今又要剜去真心。”
宋鳴玉勾唇:“聽不懂啊,謝淮安。”
他的手緩緩松開,歎道:“你知道我會維護你,所以我想,你的恐懼和你所說的話,半真半假。而所有的目的,隻是為了讓我對你心軟。剜去他人的真心,做墊腳石。”
“不愧是明察秋毫的謝指揮使啊,這樣,都能看出來。”
謝淮安輕握住宋鳴玉的皓腕,“我并非心甘情願被你利用,宋鳴玉。”
宋鳴玉偏過頭,輕聲道:“你的掌心很涼。”
謝淮安想說的話又被噎了回去。
“你且好好休息。”就在謝淮安起身欲離時,那隻手卻如蛇般纏住他的手臂,指尖如毒蛇吐信,蠱惑人心。正繞着他的尺骨打轉,似挑釁,似引誘。
謝淮安猛地皺緊眉頭,素白的手指一點一點撬開他緊握的拳,燥熱如急流在全身,不斷地拍打着名為理智的礁石。謝淮安咬牙切齒道:“宋鳴玉。”
那隻手便一觸即離,他不必回頭,都能想到對方此時的神情多半是挑釁成功以後的得意。宋鳴玉懶散地打了一個哈欠,怠道:“怎麼,是想說讓我自重,不要作踐自己麼?”他知她想要誘他,想要再為自己謀取更多的利益,讓他再也無法做到對她出手。謝淮安壓下喉頭,将心裡生出的旖旎之念盡數斬除後才敢開口,他的聲音焦澀如燒焦的木樁:“沒什麼自重不自重,作踐不作踐的。想要,便說。沒什麼可恥,也沒什麼可利用的。”
宋鳴玉倒是沒料到他會這樣說,她渾身疼得厲害,又被他這番話刺傷了心。這樣,反倒顯得自己上綱上線,他清風明月。宋鳴玉勉強轉過身背對謝淮安,冷哼一聲:“滾。”
謝淮安轉身,“如你所願,好好休息。”
沒得到回應是意料之中,但謝淮安還是想看一看她。
而回首時,宋鳴玉已經熟睡過去。
謝淮安眸裡淺淡的怒色終究是消磨的一點不剩。他實在是拿她毫無辦法,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推開門離去時,謝淮安的臉色又恢複如初,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