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釋的聲音從蘇譯頭頂落下,“雲樓主已經先一步将洞瑤的七情取走了,幻境錯亂,我們直接去第七層。”
蒼茫無盡頭的水鏡之上,洞瑤身上原本穿着的黑色勁袍,幾乎被染成了暗紅色,他發冠散落,身上大大小小皆是傷痕。在他對面是與他傷勢不相上下的蘅蕪,他用力捏緊了手中長鞭,啞聲問:“你就沒有心嗎?”
“沒有。”蘅蕪彎了彎唇角,這般場景之下,她還有閑情露出驚訝和不解,“這麼多年了,你難道還沒有感覺出來?”
洞瑤仰頭,将淚水逼進眼眶後,苦笑道:“是啊,這麼多年糾纏,我想你再沒有心,對我也不該真的一點兒情意也沒有。”
蘅蕪問:“我若還是說沒有呢?”
“你該騙騙我,像之前一樣。”洞瑤将長鞭收進了手心,平靜道:“說不定我就反悔了。”
蘅蕪目光下落,看到洞瑤垂在腰側的掌心慢慢集聚着魔氣,同歸于盡的魔修自爆之法,他并不遮掩,似乎笃定極了蘅蕪即使發現,也不會逃脫。
蘅蕪将視線收回,唇角勾着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問:“值得嗎?”
“誰知道呢。”洞瑤凝視着蘅蕪明媚的面容,生了這樣一張臉,似乎天生什麼也無需做,就會有無數傾慕者前仆後繼而至,更何況她還是天縱奇才,是仙門尊者。
蘅蕪疲累道:“放過自己吧,也放過我。”
“我做不到。”洞瑤回答的決絕偏執,“蘅蕪,有些人你從一開始就不該招惹,沒有什麼一别兩寬,隻有不死不休,生難同衾,那便死同穴。”
“可今世之人來世我真的是一個也不想見了。”
洞瑤擡眸,滿是不可置信,他背後蓦然出現了一刹白影,雲纖凝屈指成爪按在了他的發頂,蘅蕪嫣然的笑顔在他的視線中越來越遠,逐漸虛幻模糊。
“子卿,至此之後,你再憶起我,将無愛亦無恨。我相信終有一日你會遇到一個将你的真心視若珍寶的人,那才算得良配。”
有什麼極其重要的東西從他身體中被強行剝離,他努力睜眼,也再難将面前女子本該熟悉的面容再攏進記憶,莫名其妙淚流滿面,“蘅……”
蘇譯一恢複視野,看到的就是眼前這般場景,他不及思考,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已經飛躍而起,淩空一掌便襲向了雲纖凝。
雲纖凝餘光亦掃見了蘇譯的招式,她将紅色微光握進手心後,順勢便将洞瑤推給了蘇譯。
蘇譯匆忙收招,接抱住洞瑤,洞瑤體内魔氣紊亂,已經沒有絲毫意識。他手忙腳亂地抓住洞瑤的胳腕,将自身魔氣緩緩渡了進去,壓制洞瑤體内随時可能自爆的魔氣。
“洞瑤……”不過片刻,蘇譯額頭便有虛汗滾下,他與洞瑤的修為差距并不大,甚至準确來說,洞瑤的境界遠在他之上,這樣一個人一心求死的自爆之法,想要但憑他一人之力完全化解,幾乎絕無可能。
蘅蕪似乎是打算往前移步,但卻再看見白釋伸手按在了蘇譯背上後,将步子停了下來。
借着白釋傳給他的靈力,蘇譯明顯沒有那般吃力了。
雲纖凝掌心托着虛虛實實的五色微光,她垂眸看了一眼後,重新握緊在手心,側身提醒蘅蕪,“你時間不多了。”
蘅蕪語氣自然,“感覺出來了。”
雲纖凝似有遲疑,但還是道:“确定了嗎?”
“我若現在反悔。”蘅蕪輕笑着轉頭看向雲纖凝,“你會不會幫我一起承這次雷劫?”
雲纖凝冷然道:“雲間樓從不多管閑事。”
蘅蕪假裝受傷的樣子極為誇張,“雲樓主真是冷漠。”
雲纖凝并不理會,擡手打了一個響指,幻境瞬間消散,腳下水鏡變成了雲間樓的樓頂,天幕之上烏雲密布,電閃雷鳴。
蘅蕪的雷劫,還未落下,已經有駭人之勢,寬闊長街上,目之所及之處,狂風折斷花枝,家家門戶禁閉。
之前他們一直在幻境裡,不知道外面如何,如今幻境解除,才看到祈言風帶着玄玉宗弟子已經尋了過來。雲間樓樓頂不大的場地,除原先幻境裡的幾人之外,如今還擠滿了玄玉宗數十名弟子,以及根本不聽命令的霍成得,為了阻攔霍成得追來的鐵奕和幾名魔族下屬。
霍成得一眼便看見了蘇譯懷中昏迷的洞瑤,大跨步便沖到了近前,“主子。”
祈言風望向蘅蕪,忍住擔憂道:“尊者,你的雷劫已至,需盡快回宗借助護宗大陣和磬鐘渡過此次雷劫。”
蘅蕪不耐煩道:“你還是這麼煩人。”
祈言風似早已習慣蘅蕪與他說話的語氣,并不在乎,張口還欲再勸,卻蓦然怔愣,睜大了瞳孔。
磬鐘便浮在蘅蕪掌心,慢慢升起變大,耀眼的金色巨鐘罩在了所有人頭頂。
天幕翻滾的雷電聲勢更加浩大,威壓沉重,祈言風一掌便擊在了鐘壁上,已經猜測到蘅蕪打算做什麼,他慌亂地想要阻止,“尊者,不要!”
雲層之間劃下了一道刺目白光,伴随着轟隆巨響,不偏不倚,直直劈在了蘅蕪眉心,蘅蕪沒有做任何抵抗,甚至連躲避都沒有,她飛身而起,與劈向她的雷電,直面相迎。
一點微光掼穿了她的眉心,四肢上已有光芒浮現,在那盛大的白光中,身體四分五裂,化成了無數光粉,漫天消散。
一切發生的太快,衆人連反應都來不及,蘅蕪身隕,頭頂濃黑的烏雲也在瞬間退散了,天際放晴,東邊有隐約的晨曦灑向了整個錦官城。
祈言風全身僵硬,他擡手接住了落下的一點微光,女子笑容明麗,似是解脫,“我死後自當不入宗不入祠,無屍亦無骨,消散于天地之間,随風而去。”
“祈顔之在母親逝世的那個春日便已經不在了,阿蕪亦死在了父親入葬的冬日。”
衆弟子終于反應過來,匆忙伏身叩拜。
“蘅蕪。”祈言風閉眼。
蘅蕪今日起也消失了。
沒有了蘅蕪,祈言風順利收回了磬鐘,他向雲纖凝和蘇譯行了一禮,神色已經恢複如常,“尊者辭世事關重大,在下需盡快回玄玉宗告知長老門,多有打擾,失陪。”
霍成得猛然跨步,橫刀便攔在了祈言風面前,“事情還沒有搞清楚呢?你說走就想着,那那麼容易!”
祈言風身後弟子迅速拔劍,“尊者逝世,我們不跟你們讨要說法已經很講道理了!”
霍成得毫無耐心,“講屁得道理!蘅蕪逝世,不是明擺了她自己沒能力渡過雷劫,你們剛剛都沒長眼睛!”他回頭指了一下昏迷不醒的洞瑤,“我家主子離開幻花谷時好好的,在錦官城才待了幾天,就變成這個樣子,他若好不了,你們也都他媽别想好活!”
弟子揚了下頭,“誰知道他怎麼變成那個樣子的!你别胡亂咬人,反正我們不知道。”
霍成得怒氣蹭蹭往上漲,完全無法壓制,擡刀便砍。
祈言風出掌抵擋,蘇譯急忙便将洞瑤接給了白釋,起身呵斥,“給本尊退下。”
霍成得猶豫再三,收刀往後退了一步,但目光不撤,仍緊緊盯着玄玉宗的一衆弟子,随時可以拔刀。
祈言風并不過多在意,向蘇譯拱手,“多謝。”
玄玉宗衆人匆匆來,匆匆去,霍成得虞氣難舒,“尊主……”他剛要表達不滿,但卻在觸及蘇譯冷寒的眸色後,生生把後面的字句又吞了回去。
蘇譯轉身看向雲纖凝,他手中唯有一簇紫色微光,閃爍在掌心,“雲樓主就沒有什麼要解釋嗎?遊戲是你這種玩法,還是說僅僅隻是你拖延時間的手段?”
雲纖凝的視線掃過白釋,嗤道:“尊主倒打一耙的能耐倒是厲害,你若不帶這麼一個人來砸場子,我何須要出此下策。雲間樓内,七情你自然不可能拿得全,不過開始我便也說了,遊戲玩完,你自當會知道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這句話我可不算诓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