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敬亭微笑着點頭,謝钰見了,很是疼愛:“許久不見,敬亭是越發乖巧了,也是朝華教得好。”說完,又問敬亭:“你阿母怎麼不過來?就幾步路的事。”
崔朝華替敬亭解釋道:“王夫人前些日子咳疾剛好,看外頭下雪風大,想起醫師的叮囑,不得不缺席,還托我給殿下賠個不是。”
謝宜瑤道:“無事,還是舅母的身子要緊。”
崔朝華坐在沈蘊芳旁邊,接過一碗酒,袁敬亭卻從她師傅身邊跑開,去找還在挑弄着琴弦的謝宜琬了。
謝宜琬笑道:“怎麼,你感興趣嗎?”
“嗯!琬姊彈得真好聽,我也想學。”
袁敬亭向來是看見過什麼都想學,前一陣子讓飛鸢教她武術,現在就讓謝宜琬教她彈琴了。在這以方便,倒是很像謝宜瑤。
而謝宜琬對小孩子總是有着熱心腸,欣然答應道:“那我教你好了。”
袁敬亭和父母常年住在謝宜瑤家中,和她的情誼自然不能與旁人比,但謝宜琬身上的親和力讓袁敬亭倍感自在,能讓她輕松地搭上話。
那邊謝宜琬和袁敬亭聊着琴的事,這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沈蘊芳應付社交場合算是得心應手,謝宜臻雖然不太擅長這些,但今日在場的都是女眷,又有姑姊在場,因此輕松許多,也時常能搭上話。
謝钰因以前和崔晖有些交情,拉着崔朝華問了很多話,比如最近她父親身子如何,又問崔家衆子的近況。
崔朝華雖然已經出嫁,但與其夫婿也住在京城内,平日裡與家裡人走動很是方便,也沒有耽擱給袁敬亭教書。若非偶爾提起,謝宜瑤有時都要忘了她已經成婚。
唯獨謝宜環話格外地少。
她坐在謝宜瑤對面,默默地聽着衆人談話,若不是眼睛睜着,謝宜瑤差點要懷疑她是不是已經睡着了。
謝宜瑤深知三妹性格如此,若是不主動和她說話,定是要一直冷眼旁觀的。
可惜她們平日來往得少,思來想去,竟然沒有什麼能聊的話題,隻知道她對佛教有些獨特見解,謝宜瑤正欲以此和她寒暄幾句,卻聽謝宜琬那頭好像出了什麼岔子,擡眼望去,隻見謝宜琬和袁敬亭都是一臉為難的樣子。
謝宜瑤心中暫且放下了和謝宜環說話的事,起身走到二人身邊,道:“這是怎麼了?”
“我在給敬亭講七弦十三徽,但她突然……”
謝宜琬欲言又止,袁敬亭皺着小小的眉頭,為難地摸着琴徽。
謝宜瑤一頭霧水,一時間沒能理解發生了什麼,還是崔朝華走了過來,俯身輕聲說道:“殿下,此物之名與王夫人的名字相同,想來敬亭是念着為親者諱的道理,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雖然崔朝華也并未直接念出那字,但此話一出,謝宜瑤也恍然大悟了。她和舅母王氏不算親近,從來不知曉她的名字,沒想到還有這一出。
徽與晖又同音,崔朝華因着父親崔晖的名字,也得避諱。
南國雖然沒有講究避諱到萬分嚴格的地步,謝宜瑤亦視其為煩文缛禮,但她平日與人說話也還是會避開“況”“盼”二字,已然成了一種習慣。同時,和他人對話時,也會盡量避開提到對方父親的名諱,以免鬧出不必要的麻煩。
但婦女之名往往不傳于外,難免會有疏漏。
謝宜琬亦不知情,所以才有了她和袁敬亭面面相觑的一幕。若不是崔朝華因為在給袁敬亭教書時遇到過類似的情景,還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好在避諱一事,說是複雜,但不落到書面上去的時候也簡單,隻要盡量用同義字代替,或者念的時候改音便可。
謝宜瑤溫柔地問了袁敬亭幾句話,她便眼淚汪汪地向謝宜瑤坦白道,剛才她是疏忽,才念了阿母的名字。
袁敬亭小小年紀已經讀了很多聖賢書,知道遵禮的重要,但沒有什麼與人交往的經驗,因此偶爾犯了一次,就覺得天都要塌了。
謝宜瑤看袁敬亭怕得不得了的樣子,先是安慰她道偶爾一次,隻要不是成心的,并算不上冒犯。謝宜琬知道了來龍去脈,也跟着一起安慰。
小插曲很快過去,謝宜瑤又回到座上與姑姊們閑談,心裡卻想着,看來光讓崔朝華給袁敬亭教些書本上的知識還不夠,書本外的經驗之談同樣不可或缺。
到了用膳的時候,謝钰雖然和幾個小輩關系融洽,卻也要按照長幼的規矩,坐在主位,其餘衆人也各有座次。
“夫禮之初,始諸飲食。”①
雖說随着當今禮樂松弛,私底下親朋相聚,有多人圍坐,或是二三人共用一案的,都是常事。但眼下人多,又有長者在,還是得遵循最基本的規矩。
更何況眼下已經是夠不講等級尊卑的了,靈鵲和飛鸢雖為謝宜瑤的心腹,但到底還是奴婢出身,卻也都入席而坐。
近些天愈來愈寒,謝宜瑤吩咐廚房準備了湯食暖身,熱騰騰的霧氣升起,謝宜瑤突然感到一陣迷惘。
席上衆人并不拘束,你一言我一句的,謝宜瑤卻不知該先和誰說話。
今日本意是想借故宴請幾位親友,好在長久的忙碌之中抽空休息片刻,卻還是不得不顧忌禮節,做不到真正的縱情恣意。
就像一根緊繃了太久的琴弦,突然放松下來,反而難以習慣。
她是真的貪心,什麼都想要。
喧鬧之中,謝宜瑤竟覺得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