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存亡的關頭,越涯不合時宜地想起,她在金陵也見過這樣的青鳥,隻是不如眼前這隻漂亮,也沒有一絲妖氣。
驟雨初歇,小青鳥自空中墜落,恰跌進她腳邊的泥坑,血水泥點飛濺,沾滿了她的發稍和裙擺,如花盛放。
成群的兇猛鹫妖如烏雲傾蓋,皆被劫塵斬殺,妖血抛灑如雨,素傘紅得刺目。
傘下青鳥的眼睛映出漫天雲霞,宛若琉璃寶珠,可其間流轉的神采與生機卻正在赫赫日光中一點點消逝,逐漸變得灰沉暗淡。
她約莫是被那雙充滿絕望的漂亮眼睛打動了,俯身将它抱在懷裡,為它撫平了滿身傷痕。
小青鳥扭頭啄下一身殘羽中最漂亮的那根,獻寶似的放在了她掌心,展翼高飛不複還。
後來這根流光溢彩的青羽便成了她随身佩戴的腰墜。
回憶被飓風趕走,青鳥振翅逼近,樹下螢蟲驟散,蒼白火焰燃盡紗簾結界,廟中爆發出恐懼的驚叫,燭火震顫迎風起勢,幾要綿延成海。
這青鳥大妖速度極快,尖銳的鳥爪直沖越涯而來,她迅速撐地穩住身形,淡藍靈光如彎刀斬向它的羽翅,血霧彌漫。
青鳥身形凝滞的一瞬,越涯拿出了白玉玲珑塔。可她法咒還未念完,大妖便展開了更猛烈的攻勢,銜住她的後領将她重重甩了出去。
千鈞一發之際,她抓住了昏迷的岑毓甯。
越涯被烈風裹挾着送到了山神廟外,輕穩落地。
神醫怒極,猛地拍地而起,卻被青鳥逼得節節敗退。
越涯恍然明白,這青鳥約莫是來尋仇的。
她心裡松了口氣,将四散奔逃、受驚暈厥的凡人和岑毓甯一起收進白玉玲珑塔,飛身離去,融進了夜色。
未曾想,第一次用這法器,收的竟是凡人。
越涯回到青楓浦時,長街燈火已滅,隻聞更鼓聲聲。
她足尖輕點,翩翩躍上了岑府牆頭,無聲落下。
地面不甚平坦,她跺了跺腳,隻聽底下傳來一聲“哎喲”。
腳下驟然失重,越涯身子一歪,跌進了荒草叢中。
借着蒼白月光,她發現自己方才踩的根本不是地面,而是葉逐塵的頭。
葉逐塵半個身子都卡在狗洞中,正捂着腦袋不知所措,待他與越涯目光相接時,陡然興奮起來。
“師父!你也來了!”
越涯拂淨裙間草屑,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神容冷沉:“不是說了不要離開客棧嗎?”
葉逐塵痛苦地扭動着身體,解釋道:“她那麼大個活人死在我面前,我良心實在難安,如若弄不清此事原委,我怕是一輩子都難以釋懷。”
越涯心口忽然一窒,腦海中閃過師尊的音容和虞歌空洞的眼眶。
她苦苦追尋的,不也是一個真相嗎?
思及此處,她緩和了臉色,終于将葉逐塵從狗洞扯了進來。
她問:“若此事會危及你的性命,你也還是要查嗎?”
葉逐塵重重點頭,“若此時我便袖手旁觀,以後還怎能坦蕩地同旁人說我求仙問道是為行俠仗義?”
“都說修仙之人心懷蒼生,我雖還未入道,但亦當時刻秉持此念。”
越涯忽覺心頭湧上一股熱流,徑直沖進鼻尖,要漫出酸澀眼眶。
有那麼一瞬間,她好像重新感受到了劫塵的劍意,短暫得像是幻覺。
她沉默半晌,轉而定定看向葉逐塵道:“好,那便查。”
晚風徐來,葉逐塵突然感到徹骨的冰涼,他忍不住顫栗,舉目四望,隻有及膝荒草随風搖晃,靜谧夜空中又隐約響起一種恍若哀樂的怪調,整個岑府都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好冷啊。”他不禁抱緊了手臂。
越涯有靈力護體,渾然不覺。
她托塔施咒,塔内衆人橫陳荒園。在他們醒來之前,她帶着葉逐塵掠上了岑府最高的屋頂。
葉逐塵難掩驚愕:“師父,這、這、這岑小姐怎會在你的塔中?你把這些人都放了,我們還怎麼查?”
越涯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難道你還指望對他們嚴刑拷打逼問出真相嗎?人一放松警惕必會露出馬腳,我們看着便是。”
葉逐塵連連點頭,又道:“可你還是沒告訴我岑小姐是怎麼回事。”
越涯無奈歎氣,耐心将堯山之事相告。
葉逐塵目瞪口呆,滿腔疑問在越涯犀利眼神的審視下生生憋了回去。他順着越涯的視線向下望去,整個岑府一覽無餘。
四方宅院布局規整,裡裡外外妥帖對應,位于正中的是一株老槐樹,枝繁葉茂,翠冠如蓋,銅制風鈴錯落有緻地懸于黛瓦飛檐之下,随風铛铛作響,哀怨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