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慢慢走向來人,腳步放得極輕,像是怕驚破來之不易的美夢。
風又起,将缭繞的霧氣吹遠了些,夢的輪廓變得更清晰,濃重如墨的夜色滴落,描摹出崔憑的眉眼。
女妖在崔憑滿目的震詫中撫上自己的臉頰,确認過容貌并未被遮擋,又喚:“夫君,你不認得我了嗎?”
“我是明燭。”
“我當然認得你。”崔憑聲音虛弱,搖晃着後退了兩步,眼光晦暗不明。
笑容如春水般在女妖臉上漾開,她飛奔過去抱住了崔憑,竟高興得有些發抖。
崔憑也是。
“我在這裡等了你整整一百年。”
她的聲音像歎息一般。
崔憑回擁她,安撫似的拍着她的背,溫柔道:“終于找到你了。”
話音還未落,崔憑忽然擡起右手猛地往前一送,有什麼東西紮進了女妖的後背,白衣上開出了鮮豔的血花。
她吃痛瞪大了眼睛,卻沒有動,隻道:“鐘問,你又要殺我。”
崔憑遽然推開她,她像一張輕飄飄的白紙,落進塵埃裡,自後背刺入的東西因此受力,又往裡推了幾寸,在心口冒了個尖兒。
“你害了毓甯,難道不該死嗎?”崔憑看向她的眼神裡隻有不加掩飾的恨意。
女妖垂眸看了一眼傷口,毫不在意地笑了起來,眼底閃動的波光模糊了所有情緒。
她這副模樣看起來竟然有些可憐。
她将手覆在心口,把身體裡的東西抽了出來。
那是一截血淋淋的桃枝。
桃枝上下兩端都很尖銳,且粗糙不平,像是随手折的。
“桃木辟邪,可我又不是邪物,你應該用在岑毓甯身上才對呀。”女妖攥着桃枝從地上爬起來,瞬息便閃至崔憑身前,扼住了他的喉嚨,笑着說,“鐘問啊,你實在有些過分了。我不會死,但我也會疼的。”
“毓甯遠比你疼百倍千倍!你為何要害她!”崔憑沒有一絲反抗之力,隻能死死抓住女妖的手指以減輕喉間的壓迫感。
“句句不離岑毓甯。”女妖不禁哂笑,“你就這般愛她?你還說過,生生世世都隻與我做夫妻。”
崔憑迎上女妖的目光,恨恨道:“我不是什麼鐘問,更不是你夫君!讓我與你這樣蛇蠍心腸的妖怪做夫妻,我甯可去死。”
“即便我是鐘問,我也要把你忘得幹幹淨淨。”
女妖的笑頓時僵住,不知是被哪句話觸到了逆鱗,一把将崔憑提了起來。
“靈犀印還在,你分明就是鐘問!”
“百年前成婚後,你我種下了靈犀印,刻在靈魂上的印記生死輪回也抹不去,憑什麼你說忘就忘!”
崔憑的眼睛同他的臉一樣越來越紅,連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但仍不肯露出一絲求饒之态。
帶着無邊寒意的冰刃破空飛出,驅散周遭湧動的熱意,急急斬向女妖。
她驟然松手,被逼得後退。
崔憑跌在地上,捂着脖子劇烈咳嗽起來。
“又是你!”
女妖怒不可遏,憤恨的目光穿過迷蒙夜霧,緊緊纏住掩在婆娑樹影中的越涯,似要将她剝皮拆骨。
越涯微微挑眉,笑道:“又見面了,神醫。”
女妖不廢一言,出手又快又狠,直沖越涯面中而來。
水火相抗,勝負難分。
火焰熾烈,連山間潮濕黏稠的霧氣也燃燒起來。空中水汽迅速蒸發,越涯可借之水越來越少,而此時卻有盞盞燭火自山神廟中飛出,蜿蜒如星河,皆彙聚于女妖之身,她的力量幾乎要壓過越涯。
周遭越來越熱,越涯感到體内靈力如沸騰之水,逼得她快要窒息。
必須速戰速決。
“姑娘,找她的真身!”
崔憑的提醒令越涯豁然明悟,真身乃妖之命脈。
有的妖現于人前是直接由真身幻化成人形。而還有一些會選擇脫離真身,憑借妖力凝成的靈體行走世間,雖然妖力會因此被削弱,且靈體受傷于真身亦略微有損,但隻要真身尚在,妖元有寄托之所,哪怕靈體灰飛煙滅也仍有一線生機。
崔憑一介書生竟知道要找出妖的真身,恐怕他是真的還記得些什麼。
名為燭,能馭火,居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