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燭熒熒，珠玉有輝，映得金絲楠木棺椁上的龍鳳瑞獸栩栩如生。

身披銀甲的将軍手持火把，正催促着布置墓室機關的工匠：“還有一刻鐘就要封閉墓門了，手腳都麻利些，出去之後，少不了你們的賞賜。”

“得嘞！”

匠人們熱汗淋漓的臉上露出了幾許希翼，幹活更加賣力，唯有牆角的大胡子臉上不見一絲喜色。

黑瘦的少年輕輕拽了拽大胡子的衣角，聲音裡是壓抑不住的欣喜：“師父，等咱們領了賞，我就給你買一座大宅子，還讓你天天都有好酒喝……”

少年沉浸在對來日的暢想中，卻突然被大胡子捂住了嘴。

“傻小子，帝王陵從來都是隻進不出，那賞錢可是買命錢。”大胡子說着又從懷裡掏出一吊錢塞到少年手心裡, “鐘問，師父沒機會再教你别的本事了，但現在還能給你指一條生路。”

鐘問如遭雷劈，張了張嘴，喉嚨裡卻一個字都蹦不出來，再看看發号施令的将軍，隻覺得那是來索命的無常。

大胡子一邊說着話，一邊往他臉上抹了幾把黑灰。

少年黑得快要與石牆融為一體，隻有一雙眼睛明亮如炬。

“發什麼愣!”大胡子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這是師父交代你的最後一件事，你必須給我做好了！待會兒不許出聲，不許哭，更不許來救我。”

一刻鐘很短，短到他來不及再同師父說一句話。

大胡子掀翻了長明燈，火燃得很兇，他被将軍的劍劃過喉嚨時道破了有進無出的真相。

室内陡然騷動起來，鐘問趁亂鑽到了供桌下。

他死死咬住嘴唇，聽着将軍的劍刺進血肉又抽出來的聲音，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再等一等，等到墓室徹底封閉，他就安全了。

沉重的石門在機關的驅動下嚴絲合縫地關緊，一絲光線也透不進來。

他剛掀開供桌下的簾布，便有一根紅燭滾了過來，在他手邊停下。

這是帝後墓室裡唯一的光亮。

原來什麼百年千年不滅的長明燈都是騙人的，人走了，燈就會熄。

他小心翼翼地撿起紅燭，按照師父說的話，手貼着供桌後的牆壁，一塊塊墓磚照過去。

待找到那塊刻有微不可察的十字紋的牆磚時，他已滿頭大汗，虎口凝結了一層厚厚的紅色燭淚。

他顫抖着手按下那塊磚，“咔哒”脆響後，牆壁竟然緩緩分開，露出了一條狹窄低矮的通道，蜿蜒曲折，看不到盡頭。

這是地宮之中唯一的生路，是他師父的阿爹曾走過的路。

皇後病重早亡，先葬入帝陵，與她一同埋葬在地宮中的，還有數不清的匠人屍骨，因為隻有死人才不會洩密。他師父的阿爹因意外看到記載地宮全貌的圖紙而留了一手，同當時的工匠們一起挖出了這條密道，可惜隻有他一人逃出生天，其他人都死在了皇後的墓室之外。

皇帝情深不渝，與皇後生同衾，死亦要同棺，帝陵重開，再添一地新骨。

鐘問躬身鑽入潮濕陰冷的密道，燭火随他的動作猛烈晃動了兩下，他顧不得燙，急忙用手心去護，直到燭焰穩定，才敢繼續往前爬。

不知過了多久，他呼吸越來越困難，但燭散發出的奇異暖香竟然能緩解他的不适。他覺得自己是得到了師父的眷顧才這樣好運。

一直到他爬出來，穿過重露繁霜，闖進疏風寒雨，燭都沒有熄。

他帶着燭走了很遠的路，遠到看不見帝陵的飛檐。

旭日東升時，他昏死在山神廟前。

廟裡的老和尚救了他，他無家可歸，便留在堯山同老和尚一起守着這座小廟。廟中清冷，沒有什麼香火，他便将唯一的紅燭供奉在神前，日日虔誠誦經，為師父祈福。

燭的光焰像日光一樣耀眼，可日光有晦明變化，燭沒有。

年光彈指過，黑瘦的少年腰背都變得挺拔，眉目也更堅毅更清俊，燭還是那根燭。

卻又不僅僅是燭。

他發現了一點奇怪的變化，總覺得是自己在做夢。

夢裡有一個女子的聲音。

“從一個牢籠逃到另一個牢籠，這和沒跑有什麼區别？”

“還是有一點區别吧，至少這裡可以曬曬太陽。”

“老和尚和小木頭真是無趣，隻知道念經和睡覺。”

“好想找人說說話啊，可是萬一吓到他們怎麼辦？小木頭應當經吓一些吧……”

“算了，我還是再忍一忍吧。”

在袅袅盤旋的燭煙中，這樣的抱怨鐘問聽了很久。

寂寞久了他也開始自言自語：“為什麼這根蠟燭燃了這麼久也沒熄？”

“哼，你死了我都不會熄。”

他聽到了不滿的回應，喜不自勝，又去煩老和尚。

“不空大師，你為何從不下山？”

老和尚隻是笑笑：“老衲走不動啦。”

“我可以背你。”

老和尚還是搖頭，固執地守在山神廟裡，睡在後院參天的古木下。

鐘問便睡在神前的蒲團上。

他可以确定，夢外有一個女子的虛影，紅衣朦胧，明豔逼人，還有着夢裡的聲音。

終于有一日，他抓住了這個夢。

他屏住呼吸，不敢眨眼，怕她就此散去。

有一聲嗔叱在他耳邊炸開。

“小木頭，你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