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都無情，令明燭如墜冰窖。

翻湧難息的酸澀疼痛中生出了一點恨意，隻這一點，便能在蠱惑人心的挑撥中漫流成海，傾覆難收。

她心裡閃過一個念頭：殺了鐘問！

她掌心火焰剛剛燃起，還未付諸行動便被一股極強的力量震得吐了血。

一時間，地動山搖，山神廟幾乎要垮塌。可下一瞬，古樹樹心忽而綻放出燦爛耀眼的金光，令人難以直視。

那是佛骨的寶光。唯得道高僧能生佛骨。

置身于璀璨寶光中，明燭周身戾氣消解了一些，心中恨意也不再似先前那般強烈。可當樹心的黑霧掙脫佛骨的壓制向她而來時，她莫名脫力跌倒在地，修為開始飛速流失，黑霧卻越來越濃郁。

“明燭快躲開！混沌會吞噬你的！”老和尚的提醒被淹沒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中。

“小妖，還真是要多謝你的修為和恨力助吾沖破封印。”

……

境中的回憶突然消失了。

片刻之後，黑暗中蓦地亮起一盞燭燈。

燭焰向上，紅淚向下，漸漸掩蓋了燭台中佛骨的熠熠金光。

明燭孤身站在神前陰影裡，腳下散落着黑色香丸，指尖血如斷線珠，滴答滴答落進老和尚無法閉合的眼睛裡。

“老和尚，我不想殺你，真的。誰讓你偏要攔我呢……”

“我是取了少女命魂修煉駐顔術，可既有所求，怎能不付出代價？”

“她們祈求圓滿的愛情，我便給。她們遇見負心人，我便殺。想要起死回生的，我用返生香救。一份愛意換一縷返生香，這不是很公平嗎？可惜這香一人隻能用一次。但我還是想盡辦法一一滿足世人的心願，何錯之有？真正錯的是那些辜負真心的男人！”

“我借人世欲念修煉，也隻是想快些變得強大。若任憑修為消散，我會老的。”

“我老了，鐘問回來認不出我該怎麼辦？”

她忽而捂住頭，痛苦萬狀，額角青筋急促鼓動着。

一想到鐘問，便是徹骨的痛。

她被不空大師的佛骨鎮在堯山永不得出，便想盡辦法吸引香客前來，希望能在其中找到鐘問的轉世。

可他們都不是鐘問，因為靈犀印沒有任何反應。

期盼一次次落空，她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沉默如鬼魅。

廟中千百燭火熄了又燃，燃了又熄，唯她最長久。

記憶到此為止。

“我的記憶為何缺了一段？”

“怎麼想不起來……”

“想起來啊！”

明燭忽然開始拼命捶打自己的頭，連帶着整個境都開始搖晃。

越涯感覺自己幾乎快要融化在境中，無法抽離。她雖是局外人，卻被迫承受着鐘問和明燭所有的愛恨悲歡。身臨其境，感同身受，令她力倦神疲。

葉逐塵和岑府衆人開始七竅流血，謝不聞昏迷不醒，覆眼白绫不知何時已被燒成了灰燼。

越涯心焦如焚，再不出去，他們恐怕要被煉化在這境中，成為明燭修為的一部分了。

若劫塵不曾封劍，她絕不會如此為難，受制于妖。可如今……隻能趁明燭心神不穩，賭一把了。

明燭始終想不起來自己究竟忘了什麼，竟通過靈犀印強行将所有記憶全部灌注到崔憑腦中。

這般行事，崔憑必瘋無疑。

“一定是因為你忘了我，問題一定出在你身上！”

“前世種種我不認！你給我看多少遍也沒用！我不是鐘問！”

崔憑情緒激動，耳邊也溢出血來。他根本無法承受靈犀印所承載的過去。

可在這時，靈犀印中間卻突然出現了裂紋，一枚形似梵文的金色标記浮現，轉而在明燭的力量下崩潰消失。

明燭缺失的那段記憶在此刻湧現。

混沌将要吞噬明燭時，鐘問撲過來抱住了她。鐘問被混沌穿心而過，眼中黑霧也随之消散。

老和尚及時出手，但隻來得及保下明燭性命，她幾乎快要被混沌吸幹了修為。她曾受混沌蠱惑，與之立下契約，混沌正是通過這契約竊取了她的力量。

明燭昏迷，鐘問臨終前懇求老和尚，讓明燭忘了他。可老和尚亦身受重傷，他殘存的力量不足以讓明燭忘記全部。

鐘問便道：“恨總比愛長久。那便讓她忘記我是如何死的吧，隻說我不知去向。我不希望她一生愧疚，唯盼她能好好活着。”

而明燭耿耿于懷的那段酒後真言，亦是誤會。

鐘問受夠了明燭常遭修士追殺，被迫躲躲藏藏的日子。他痛恨自己無能，無法保護妻子卻還将她帶出了帝陵，此為悔。他找老和尚也是為了尋找能掩藏妖氣之物。

一切都已明了。

靈犀印破碎又重組，分别鑽入二人眉心。

明燭眼中忽然滾出一串淚珠，瘋狂的偏執褪去，她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起來。可崔憑看向她的眼神裡仍隻有漠然的恨，愛意跨越百年早已淡薄如煙。

真相令明燭心境劇變，境中火勢開始減弱。

就是現在！

越涯劃破掌心，雙手結印，念念有詞：“天地無極，四方歸一，以血為誓，乾坤借力——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