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燭被困在黏稠黑暗中,連掙紮的力氣也失去了,思緒混亂而沉重,幾乎要壓斷她腦中緊繃的弦。
“你想變得強大嗎?想和你的夫君一起長生嗎?”
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沉悶低啞,卻又有着讓人無法抵抗的誘惑力。
她按捺不住心底的渴望,急切道:“我想。”
話落之時,她有一瞬僵滞,似乎是對自己産生了某種懷疑。
“隻要你想,我可以幫你達成任何心願。你隻需要付出一滴血的代價。”
她警惕問道:“你究竟是誰?為何要幫我?”
“我隻是不忍心看有情人分離罷了。”那道聲音很是惋惜,“凡人百年不過妖之須臾,你大可以自己慢慢修煉,可你等得起,你夫君也等得起嗎?”
明燭心神動搖,對力量和長生的欲望如潮瘋漲,推動着她去尋找聲音的源頭。
“明燭,來吧,到樹下來。”
那道聲音忽然變得清緩悠長,像極了鐘問,牽引着她向後院走去。
明燭靠近古樹時,感到有一層無形的屏障阻隔在前,她下意識伸手想要打破這禁制,卻被那道聲音命令停下。
對于這聲音所說的每一句話,她都完全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念頭。
她咬破指尖,在空中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明燭”二字飄蕩着穿過無形的屏障,沁入樹心,與其中若隐若現的黑霧相融。
二者徹底融合的瞬間,明燭身體一顫,眼中黑霧散去,如夢初醒。
可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她确信,她是心甘情願與樹心之物達成的契約。
她重新躺在熟睡的鐘問身旁,心情雀躍,來日的好光景像氣泡一樣自心底不斷浮起,驅散了困倦。
她同鐘問,會有無數個明日。
三日已到,老和尚如期歸來。他又蒼老了許多,須眉盡白,脊背佝偻,連說話也極其費力,如枯朽之木。
下山之後,明燭逢人便說,堯山的山神廟許願很靈驗。山神廟香火漸旺,明燭真身的火焰也愈發明亮,修為一日千裡。
可她還是很着急,急得快要走火入魔。
樹心黑霧不僅教她修煉之法,還與她說了共命之術。
若将凡人之命比作葉上朝露,那妖便是青天明月。鐘問若能與她性命相連,他們二人便可共享壽數,她活一千年,鐘問亦如是。但以她如今的修為,還不夠施展共命之術,不過,也隻差一點點了。
施術之後,鐘問的面容便不會再變。而今鐘問尚且年輕,她希望能留住他最好看的樣子。所以,她投入全部心力在修煉,可境界每每要更上一層時,妖力便會流失一部分。
她像一葉永遠靠不了岸的舟,還始終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靠不了岸。
她想再去問問那團黑霧。
明燭來到山神廟時,空氣中浮動着淡淡的酒香,不空大師不在樹下。她正暗自慶幸,卻聽見鐘問斷斷續續的聲音自小廂房傳來。
“我真是受夠了這樣不得安甯的日子……修士整日喊打喊殺,就是因為她是妖,我不該……”
不空大師道:“你可後悔?”
“悔,我當然後悔……”
“倒也不是沒有辦法,我梵音門有一物可以壓制……”
明燭耳邊一陣嗡鳴,再聽不清他們的談話,心重重地往下墜,扯得她全身經脈都發痛。
常聽人說,酒後吐真言,果真不假。
可他從前不是這樣的。
“人心易變,你看到聽到的都是真的。”
是黑霧在說話。
明燭轉頭看向院中古樹,那裡并無異常。
“鐘問想殺你,他介意你是妖。”
黑霧反複提起她不願面對的事情,一遍遍強調鐘問包藏禍心。
她被漫湧而上的失望裹住,那些話就像紮進心裡的刺,越是想将刺拔出來,它便紮得越深,将心中痛楚又放大了千百倍。
她壓下紛亂的心緒,走進了廂房。
“鐘問,我來接你回家了。”
“今夜不回……去了,就歇在這裡。”鐘問臉上一片酡紅,已經醉得走不動路了。
二人和衣而卧,濃郁的酒香萦繞在鼻尖,明燭的感官也變得遲鈍起來。
但當匕首的寒芒閃過時,她立時恢複了清明。
她垂首看向刺入心髒的匕首,怔住了,慢慢擡眸,想看清眼前人。
可夜色太濃,她既看不見天光,也看不清他的臉。
明燭握住他的右手,摸到了他虎口不平整的一塊傷疤。
那是被燭淚燙傷留下的痕迹。
她輕聲問道:“鐘問,為什麼要殺我?”
“我悔。”
沒有任何多餘的解釋。
明燭又道:“你有什麼話可以好好同我說,我不怪你。”
“我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