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普醫院的手術等候區裡,男人坐在沙發上,低低垂着頭,修長的腿支在地上,灰色長袖T恤皺巴巴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優秀的身形。
“我想找他要微信。“剛走進來的前台護士小聲對同事嘀咕,“他長得可真不賴,我終于知道什麼叫一見鐘情了。”
同事整理着病曆,頭也不擡:“别想了,哥們英年早婚,老婆巨漂亮。”
護士失望地耷拉下臉:“是陪老婆來做手術的嗎?”
“是啊,還是齊醫生給做的手術。”同事将病曆本遞給她,“能約上齊醫生的不是有錢就是有權,你過過眼瘾就算了吧。”
護士歎了一口氣:“那更可惜了,有錢又深情,極品,他老婆有福了。”
手術室的大門被打開,男人瞬間擡頭起身,緊緊跟着推出來的病床,頭也不不回地走了。
同事拍了拍護士的肩膀,什麼話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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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嘉慧一睜開眼睛,就看見吳霖的大臉在面前晃。
這人真奇怪。
“你媽媽呢?”她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幹澀,忍不住咳嗽一聲。
吳霖遞給她一杯水,好看的眉峰輕輕皺起:“你說什麼?”
“你應該去看望你媽媽,”她好心提醒,“免得老人家等急了。”
吳霖伸手掖了掖被子,眼中不由帶上了笑意:“知道了,這個你不用擔心,好好休息先。”
她不擔心,她當然不擔心,丈夫杵在她面前,悉心照料,盡管他于她而言是熟悉的陌生人,但她一點也不擔心。然而吳霖走出去後,偌大的單人病房空蕩而寂靜,麻醉效果褪去後,肚子又餓又痛,小腹甚至漲漲地難捱。
一閉上眼睛,很快變得昏昏欲睡,但随即被吳霖喚醒。
“術後三小時内不能睡覺。”他的聲音顯得格外冷硬,“你再忍一忍。”
此間落入無盡的沉默,鐘嘉慧側過臉去,臉頰緊貼着柔軟舒适的枕頭,心情不暢地從鼻孔裡哼出一聲,緊接着一隻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發絲被輕輕撩起,複而落下,莫名帶着稍許撫慰。
鐘嘉慧心裡頭有些堵,但她隻是咬着嘴唇,忍住即将奪眶而出的眼淚。
幾曾何時,母親也會在她生病時幫她掖緊被子,幫她揉一揉腦袋以緩解不适。
可惜她身體健康,幾年也病不上一次,此等殊榮難享,倒是在母親病後讓她學會了此等技能,得以熟練運用自如于羅芸醉酒哭爹喊娘針砭時弊時。
這種事情父親是絕計不會做的,也許當他身為丈夫時會履行此等職責,但母親也沒能享受,這麼多年不知長進多少,繼母能不能享到福。
吳霖又替她掖了掖被子,悶得她發慌,剛想抱怨,便聽他說:“睡吧,時間到了。”
她想上廁所,不想睡覺,也不想插管,她就一條被包緊的蛆,在床上動彈不得,卻又難受得想要蹦跶打滾,最好能蹦跶到廁所裡頭去。
吳霖奇怪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問:“你怎麼了?”
人生大事逃不過屎尿屁,但鐘嘉慧仍在掙紮,她把頭埋在被子裡,說:“我要護士。”
護士來了,吳霖沒走,護士曆經百戰,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大咧咧地說出來:“想上廁所?我給你插管吧。”
吳霖一挑眉,背過身去。
他也許在笑,連背影都賤嗖嗖的。
“我要去廁所。”出于莫名的恐懼與羞澀,鐘嘉慧搖頭拒絕,“麻煩您了。”
她眼巴巴地,可憐地望着護士,然而護士十分心善,并且樂于撮合。
她說:“先生,麻煩搭把手,您妻子想上廁所,但她自己起不來身。”
害。
鐘嘉慧轉頭盯着吳霖,男人略長的短發因沒有打理而稍顯淩亂地垂落,背着光的确是看不清神色,但她清晰地看見他紅透了的耳朵。
在病房的暖光燈下顯得愈發鮮紅,甚至能瞧見微小的血絲。視線從臉上轉移到腰間,便能見男人修長白皙的手指局促不安地交握。
他在害羞,他居然會害羞,那她害羞,也不算難為情了。
鐘嘉慧仰起頭,對護士說:“我覺得我們兩個人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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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嘉慧傷口恢複得不錯,次日便能自己下床慢慢挪動,吳霖放下心,便去準備去公司交代一下事務,說是去去就回,她在床上躺得百無聊賴,決心四處走動走動以鍛煉身體,才将将挪到前台拐角處,就聽見昨日助她上廁所者輕聲笑語。
“果然是新婚夫妻,連幫老婆上廁所都害臊,要是以後生孩子怎麼了的。”
“年輕夫妻嘛,顧着風花雪月,屎尿屁這種東西,毀形象的。”
一年長護士嚷得大聲:“害,以前跟老公談戀愛時也是這樣,見一面非得好好搗拾一番不可,結了婚,就什麼都不是了。”
話題開始偏向揣測:“姐,你說他們是不是閃婚呢?”
“也許吧,看那男的多上心,也隻有新鮮感能讓他做到這一點了,男人嘛。”
鐘嘉慧聽得有趣,忍不住往前蹭了一步,卻忽覺前台氣氛陷入凝滞,她低頭看看自己,穿着藍色條紋病号服,站在隐秘的牆角,又瞄了一眼護士,她們一個個直視前方,神色極其不自在。
她直視前方,看見吳霖面帶微笑地向她走來。
他是笑着的,他沒聽見。護士松了一口氣,就聽見談論對象心情不錯地開口叫人:“嘉慧,你出來幹什麼?”
“……”
衆目睽睽之下鐘嘉慧硬着頭皮迎接護士震驚且心如死灰的目光,幹巴巴地朝吳霖揮了揮手:“出來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