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三月,五溪城的春花漫山遍野,城内城外,時不時能聽見青年男女悠揚的歌聲。
廣場上整齊豎起一面面旌旗,每面旌旗象征一個氏族,這些氏族中既有耳熟能詳的近鄰,也有遠方的來客。
城主臯月在寬敞明亮的大屋款待來客,青南的位置被安排在城主身旁,受到特殊待遇。
五溪城時隔多年,再次接待來自羽人族的神使。
賓客衆多,耳邊都是談論聲,其中幾個聲音特别響亮。
“灰犬,快看那人。”
“啧,别扯我袖子,我喝酒呢。”
“我聽人說他是羽人族。”
“我還以為羽人族都是長着爪子的鳥人咧,原來也有手有腳,你說他幹麼戴張怪面具唬人,也不知道是個老頭,還是小夥。”
“我看就是一個嘴歪斜眼的醜怪,才把那張醜臉遮起來,怕被人瞧見。”
“灰犬,你小聲點,别讓他聽見。”
“怕什麼,他又聽不懂。來,你們聽我說,等他喝醉了,你們配合我,我要去摘掉他的面具,哈哈準能把這裡的娘們吓哭!”
飨宴上,來自大臯城的少年灰犬與他的同伴高聲交談,他的話肆無忌憚。
“我要是你,就好好喝酒,把嘴巴閉上。”
玄旸将一隻大陶尊用力拍在木案上,他使用江臯族的語言,呵斥不知好歹的少年。
正在興頭上,突然被人打斷,灰犬惱怒:“我知道你,愛學舌的岱夷!别以為個子高我會怕你,想打架嗎?問問我的拳頭。”
灰犬朝玄旸揮舉雙拳,脾氣暴躁。
“灰犬!”
一名老頭出聲喝住沖動的少年,聲音嚴厲。
灰犬不情不願地放下拳頭,眼神仍兇狠地瞪向玄旸。
老頭急忙倒上一杯酒,上前跟玄旸賠禮道歉:“岱夷的武士,你是個心胸比大江寬廣的人,不要跟他計較。他是我的小兒子,都怪我寵溺他,沒将他教好。”
玄旸說:“老叟,我的心胸可沒那麼寬廣。”
老頭顯得很不安,還想說點什麼,玄旸已經接過他的酒杯,一飲而盡。
往往,玄旸不會在意别人的挑釁,一般能動嘴解決的事,他也懶得動手。
回到自己的席位坐下,玄旸與同伴交談兩句,繼續飲酒。
看向與人暢飲的玄旸,還有那名出言不遜的少年,青南不留痕迹地收回目光,他對城主說:“是覡鹳的東西,整理他房間時發現。青宮大覡告訴我,這些年來外出雲遊的隻有覡鹳,也隻有他會帶來五溪城的物品。”
“神使說的那件東西,現在就帶在身上嗎?”城主臯月身體側向青南,她用手擋住别人遞來的一杯酒,示意對方稍等。
周邊是喧鬧的客人,不時有人過來向城主敬酒,城主和青南的談話一再中斷。
青南從随身物品裡取出一隻長扁形狀的木盒,他将木盒遞給城主。
打開木盒,裡邊裝着一枚木簽,木簽上有一行用炭條書寫的奇怪符号。
城主拿起木簽,打量上面的符号,很快又将東西放下,好像已經失去興趣:“是我族人使用的圖文,我不能告訴神使它上面寫着什麼内容,得神使自己解讀。”
青南把木簽放回盒子,将盒子收起來,他說:“請五溪君允許我留在五溪城,直到我學會你們的圖文。當然,我也會傳授你們羽人族的知識,從你們的祠廟裡挑選一個聰慧的孩子,送到我身邊來。”
城主為自己與青南的酒杯倒滿酒,她高舉酒杯,臉上終于有笑容:“神使想住多久都行,五溪城永遠歡迎青宮來的神使。”
青南雙手捧起一隻彩陶酒杯回敬城主,他将杯沿遞到唇邊,飲下杯中美酒。
面具罩住青南上半張臉,露出嘴唇和下巴,面具上留有眼洞,不影響飲食與視力。
“時隔多年,羽人族的神使再次來到五溪城,為我們帶來好兆頭。如今,人們不再相信朋友,心裡充滿猜忌,甚至用殺野獸的武器互相攻擊。可是我們不同,五溪城絕不會背叛朋友,我們會一直遵守在神明跟前發的古老誓言,對待朋友,像對待兄弟姐妹那樣真心!”
城主這段話有意說給在座的每一位客人聽,她提高聲音,原本嘈雜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城主說完話,客人紛紛應和,向城主舉杯表達敬意。
“五溪君,老叟有一句話想說。”
白發白須的老人拄着拐杖顫顫巍巍站起,慢悠悠向城主行禮。
“沅叟有什麼話盡管說。”城主恭敬地回禮。
“老叟想說的是,如今的人啊,确實已經忘記古老的約定,也不再遵守祖先在神明前發的誓言。”
沅叟口中沒剩幾顆牙,說話漏風:“我來五溪城的路上,就在渡灘遇到一夥惡人,他們把我的衣服和食物搶去,對我這個老頭子是又踢又打!如果不是我的孫子在照顧我,我已經死在路上。”
城主問:“沅叟,能認出攻擊你們的是什麼人嗎?”
老人發出歎息,無奈搖頭,站他身邊的孫子回答:“五溪君,他們夜裡突然出現,搶了東西就跑,沒看清楚是什麼人。他們說的話,我和祖父一句也聽不懂,我能肯定他們不是地中族人,也不是江臯族人。”
城主若有所思,神色有些憂慮,須臾,她擡頭微笑:“你們缺什麼東西盡管跟我說,我這裡都有。”
衆人聽了祖孫的講述,紛紛議論,類似的事情顯然不隻沅叟祖孫遭遇過。
以前出行最怕野獸,遇到人是件幸事,能夠得到幫助;這些年出門在外,在路上遇到陌生人,比遭遇野獸還要提心吊膽。
正在飲酒閑話,突然外面傳來一陣騷動,動靜很大,有一大群人在大叫大嚷,這群人用的是地中族的語言,另有一些人說的是江臯族語,正在勸阻。
一名年輕女子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她做獵人裝扮,攜帶弓箭,身上所有飾物都顯得粗粝,卻是個極為美麗的女子。
女子快步穿過客人席位,來到城主身旁,她一出現,立即引來衆多年輕男子的目光。
女子貼着城主的耳朵說悄悄話,城主臉上沒看見情緒變化,隻是點了下頭。
城主外出處理突發狀況,不少客人跟随。
麂子激動地扯住玄旸袖子:“獐牙大哥,你認識那個姑娘嗎?她叫什麼名字?”
玄旸明知故問:“哪個姑娘?”
麂子臉紅:“跟城主說話的那個。”
玄旸說:“阙月,城主的女兒。”
“哥,我們也過去幫忙!”
玄邴喝得醉醺醺,搖搖晃晃站起身,要跟出去看熱鬧,被玄旸一把按住肩膀,給按回去。
留下的客人七嘴八舌,都在讨論。
“肯定是白湖那夥人,我白天看見他們被攔在城門外,果然來鬧事。”
“白湖人幹麼到五溪城鬧事?他們離這裡可遠啰!”
“你們沒聽說嗎?”
“聽說什麼?”
“就是好幾年前,有個年輕的白湖勇士,獨自一人乘坐小舟渡過大江,來到五溪城,五溪君欣賞他的勇氣,熱情招待他。誰也沒想到白湖勇士居然和五溪城的巫女相戀,還把那名巫女誘拐了。”
“這事我也有耳聞,據說白湖勇士是白湖君的孫子,叫白章,巫女是五溪君的女兒霧月。從這以後,五溪城就不再歡迎白湖來的人。”
有人很吃驚,發出驚歎聲,有人早就聽過傳聞,不以為意。
“真過分,誘拐城主的女兒,還敢在城門外叫罵!”
“白湖人為什麼來鬧事,看來你們根本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