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報道,今年的第五号台風移動速度突然加快,預計在後天淩晨登陸黎川附近的某縣,屆時将帶來大量降雨。
周邊海域早已經嚴陣以待,所有漁船全部停止作業,歸港抛錨,靜待台風過。
新聞連線裡,穿着雨衣的記者面對鏡頭,大風把她的頭發吹得淩亂,略微影響了話筒收音。電視台主播面不改色,做填字遊戲似的,準确地把被風聲淹沒的話語補充完整。
外面下了一整天的雨。
談铮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的雨霧。
那晚從海邊回來,他渾渾噩噩地蒙頭睡了一覺,翌日清早被淩森的電話吵醒,才想起來自己在隔壁市約了客戶見面。
來去各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再度回到黎川家中,已是深夜。
手機上,沒有祁紉夏的任何消息。
他甚至懷疑,自己已經進入對方的黑名單。
也難怪,被他那麼一躲,以祁紉夏的自尊心,大概是不會願意再見到他了。
談铮擡手關了電視,偌大的屋子裡重新歸于寂靜。窗戶沒有關嚴,留了一條縫隙,雨聲從外面傳進來,密集而曠遠。
一整個白天,他沒有去公司,和淩森交待了緊急事務的處理,把自己關在房子裡十幾個小時。
曆經了這兩天的混沌與無序,談铮終于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他在意祁紉夏的程度,遠超他原本的想象。
如果事情的變化僅僅存在于他單方面,倒還好說;可最緻命之處恰恰在于,那天晚上主動的人,是祁紉夏。
女孩溫熱的呼吸湊過來的時候,談铮驚覺自己鑄成了一個驚天大錯。
事已至此,他甚至想不到什麼補救措施,隻能任憑和祁紉夏的聊天框被接踵而至的工作消息沉底。
心也跟着沉下去。
還有反悔的餘地嗎?
他盯着天花闆,頭一次覺得腦子不夠用。
夜裡漸漸起風,談铮住高層,雖然房子隔音做得很好,但總擋不住外頭的大風呼嘯,像濃縮了哀與怒的人聲。
談铮一夜未眠。
次日是周末,晨起時往窗外望去,雨勢比昨天還大,肉眼可見的一片潮氣。
這樣不适合出門的日子裡,談铮卻開車離開了家。
他要去另一個家。
車子停進車庫時,他隻看見旁邊孤零零停了一輛奧迪A8。這是孟甯用的車,目的地基本上都是醫院。
這會兒雨倒是停了,經過長時間的雨水沖刷,院子裡的植物呈現出簇新的鮮嫩顔色,亮堂堂的,葉片如打了油一般,望之可喜。
談铮站在廊下,目光落在那棵石榴樹上。
石榴花已經開盡了,石榴果卻尚未結出來,一樹翠綠,隻靜靜候着秋日果熟的佳音。
“小铮,你回來了。”
談铮兀自出神,不知何時,孟甯裹着披肩站在他身後,臉上滿是欣喜。
“媽,您怎麼下來了?”談铮連忙過去攙扶,“這天濕氣重,您當心着涼。”
孟甯笑着說:“我倒是覺得,入夏之後,精神好了不少。看着外頭驕陽似火的,心裡也舒坦。”
她順着談铮原先的視線方向看去,臉上的笑容不覺一滞,“在看這棵樹麼。”
見她神情忽轉黯淡,談铮頓時後悔,知道怕是觸及了孟甯的傷心事。
這棵石榴樹,還是他們家剛搬進這座宅子時,談競成和孟甯共同親手植下的,既是慶祝喬遷之喜,也是寄托家庭美滿的希冀。
說起談競成和孟甯的婚姻,最開始時,其實可謂門不當戶不對。
孟甯家境優渥,是時任黎川市長孟冬的獨生女,而談競成窮小子一個,固然有滿腔壯志,但在沒實現之前,不過就是空頭支票。
很多人都說,能得孟小姐青睐,是談競成撞了大運。
好在談競成的事業順暢,身價一路飙升,等到他帶着孟甯搬進這座宅子時,已經沒有人敢拿他和孟甯的家世差異說事了。
談铮的外公外婆前年剛剛辭世,遠在談競成病故後的第四年,孟甯深受打擊,好長一段時間卧床不起。
偏偏那段時間卻又正是談铮公司迅速發展的時候,平心而論,相比于談鈞和談銘,他回家的次數少了太多。
孟甯卻從未苛責過他。
談铮察言觀色,發現孟甯的臉色确比上次紅潤了不少,雖然說話聲音仍虛弱,但咳嗽已沒那麼頻繁。
他這才稍微放了心,沒把孟甯扶回樓上,而是攙她到客廳軟靠邊坐下,順手拿了毯子鋪在她膝頭,“這兩天刮台風,我一會兒叫人仔細關好門窗,等到天氣轉晴,如果您身子沒什麼不适,倒是可以出去走走。”
孟甯執過他的手,“你這孩子,不能光顧着我,也要愛惜自己的身體才對。這幾天是不是工作忙?我看你都熬出黑眼圈了。”
談铮神色不太自然,避開孟甯的眼神:“是忙。連軸轉了幾天,沒怎麼睡好。”
“前幾天醫生上門,給我開了一副甯神安眠的中藥方子,我吃了幾次,覺得效果還不錯。”孟甯娓娓道來,“我讓廚房煎幾服給你帶回去,喝幾天試試效果。”
孟甯的手涼,談铮卻也沒好到哪去。兩人隔得近,他清晰瞧見母親眼尾的紋路,莫名心驚。
“媽,”談铮開口時,似在心裡斟酌過千萬遍,“您能跟我講講,當年您是怎麼和我爸走到一起的嗎?”
孟甯一怔。
她深知家中三個兒子各自的秉性,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談铮都是最不可能問出這個問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