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了酒。”他強調。
殊不知在祁紉夏眼裡,這種過度的責任感簡直來得莫名其妙。
“你難道沒喝?”她反問,“還沒完全康複的骨傷患者,先照顧好自己吧。”
離她的房間,其實隻剩十幾米,意志力撐着,祁紉夏還能走直線,到了房門口,她從手包裡拿出房卡刷開門,卻聽談铮在她背後說:“你對塗可宜這個人,印象怎麼樣?”
祁紉夏進門的腳步停頓了。
她知道談铮不是随便問問題的人,聯想到四人同桌時,塗可宜若有若無的殷勤,心中隐約察覺了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還行,沒什麼特别。”
她不輕易判人好壞。
談铮緩步走上來,“她和趙瑞儀是舊識。嚴格來說,她和她現任丈夫的婚姻,就是趙瑞儀牽的線。”
意料之外的答案。
祁紉夏眉心動了動,側頭望着談铮,“為什麼告訴我這個?”
談铮站在他的房間門口,和祁紉夏隔着一段距離,觀感上讓人覺得疏遠,語氣卻不同:“我想說,她一定從趙瑞儀那裡聽說過你的事情。雖然表面上的确相安無事,但你不要對她留有好印象。”
“你的意思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談铮話裡留了兩分餘地:“多數時候,确實如此。”
祁紉夏抱着胳膊,換了個姿勢面向他,臉上是淡薄的笑:“那麼,你也屬于所謂的‘多數時候’嗎?”
談铮眉頭一皺,幾乎瞬間就明白了她在問什麼。
“不,”他否認得幹脆,“我當然不屬于。”
他的表情很坦蕩,至少在祁紉夏盯着他眼睛的幾秒鐘裡,她沒發現任何破綻。
這個回答并不出意料,畢竟沒有人會傻到當面承認自己同流合污。對于無從分辨真假的問題,祁紉夏從不鑽牛角尖,隻是簡單說句“知道了”,便要進房間。
門即将關閉的刹那,談铮忽然叫住她。
“别的事情,你可以不信我,”他的聲線被固體不完全地阻隔,聽起來猶如籠了一層紗,“唯獨這件事,我懇請你……不要懷疑我。”
他少有用詞如此鄭重的時候,倒是讓祁紉夏真的愣了愣。等到她緩過神來還想再追問,卻已聽見隔壁關門的聲音。
祁紉夏的步子凝滞在原地,久久動不得。
她内心深處有個念頭,想把他拽出來問個明白,陳舊的也好,近來的也罷,樁樁件件都簽字畫押,從這一分這一秒起算,直到萬年以後,他都再也抵賴不得。
可是那樣太難堪。
她眸光暗下來。
對她自己,太難堪。
*
輾轉反側一夜,翌日早上七點多鐘,祁紉夏剛洗漱完,正在整理東西,忽然有人來敲她的門。
她應聲開了鎖,見到了門外穿戴整齊的施慕。
“方便讓我進去嗎?”施慕沒急着進屋,笑容是顯而易見的暧昧。
祁紉夏問心無愧地大敞開房門,做了個手勢:“随便進。”
施慕見她如此,便知屋裡大概率确實别無他人,話裡還帶着些許調侃式的遺憾:“我還以為,能順便和談總打個招呼。可惜,真可惜啊……”
她手裡還拿着一個牛皮紙袋,自然而然地往桌上一放,“喏,知道你一早就要回去,去餐廳時順手給你帶的。”
祁紉夏打開一看,裡面原來是密封口的三明治,以及一杯尚溫的拿鐵咖啡。
“謝謝了。”祁紉夏說。
“你還要再待兩天?”她又問。
施慕颔首,“和我一起來的那個小屁孩,說什麼都要多玩兩天,我不能不管他。”
祁紉夏來了精神:“哦?什麼小屁孩?”
她昨晚和施慕聊天時,可沒見她身邊有人。
“别想歪,是我表弟,剛上大學,”施慕表示出絕對的無辜和清白,“這兩天放假回家,我舅舅舅媽沒時間,就全權托付給我了。”
祁紉夏拆開三明治的封口,邊吃邊說:“難為你還要帶小孩。船上什麼人都有,你可千萬要看好他。”
施慕跟着歎口氣:“我堂弟這個小孩,脾氣真的很奇怪。我常常慶幸,得虧他也是家裡唯一的孩子,但凡有個兄弟,都要鬧翻天了。”
“未必吧,”祁紉夏說,“兄弟姐妹之間,難道不能和諧共處嗎?”
施慕語重心長:“還真的不一定哦。遠的不說,你看你隔壁房間那位,就是現成的例子。”
隔壁房間那位……
祁紉夏若有所思地看向門口。
“你說談铮?”
施慕無聲地點頭。
祁紉夏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
對于談铮的家庭,她知之甚少,除了他父親早年病逝,以及有兩個哥哥以外,便幾乎再無所了解,以至于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接施慕的話。
“我……不太清楚他家裡的事。”
最終還是如實說道。
施慕倒沒覺得奇怪,隻是把從自己母親那裡聽來的話複述一遍:“聽說,談铮和他兩個哥哥的關系從小就不好,到了後來,他們父親去世,留下的公司明面上是三人都有份,可談铮直接被架空了,所以他才會自立門戶。”
祁紉夏聽了,沉默幾秒,像是在細細回味她的話,過了半晌才問:“那後來,也一直都沒有修複嗎?我看思博現在的股權結構,談鈞和談銘好像早就徹底退出了。”
“修複?怎麼可能!”施慕笑着說,“談铮憋了那麼多年,肯定要痛快地出口氣。那年……你應該剛去國外讀書,他們談家幾乎全亂了,烏七八糟的事一大堆,到最後,談铮算是赢家,不過也得罪了不少人,現在想想,那時恐怕已經給思博埋了不少隐患。”
“也就是說,在我準備離開國内的時候,他們其實勢同水火?”
“我猜——差不多。”
施慕的視角,給祁紉夏記憶中的那段往事,提供了全新的解讀。
有個幽微的念頭在她心中轉瞬即逝:如果誠如施慕所言,那麼談鈞之前和她說的,全是真的嗎?
不過也僅僅是轉瞬即逝。
祁紉夏回想那時候的自己,在談家人的眼裡,大概無足輕重到了極點。為那樣一個自己編謊話,也太得不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