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安靜極了。
隔着一扇門,同事走路和說話的聲音依稀可辨,似乎正和朋友商量春節假期的行程,語氣裡是藏不住的愉悅。
“這是做什麼?”
祁紉夏的注意力全在門外,直到談铮的低沉的聲線驟然響在耳邊,才把她的神思拉回來。
她擡眼,輕聲而正氣凜然:“我怕别人誤會。”
談铮锲而不舍地追問:“誤會什麼?”
“出差人員名單上沒有你,你卻這麼巧合地出現在我們住的酒店,甚至就在我隔壁,”祁紉夏意味深長道,“你說,還能誤會什麼?”
談铮的喉結一動。
與此同時,外面傳來關門的聲音。
同事進屋了。
危機解除,祁紉夏總算舒了一口氣。
她稍微側身,和談铮之間拉開距離,準備把房門打開。
開門的手背上,卻突然覆上一層不容忽視的熱度。
——談铮握住了她的手。
祁紉夏的動作凝滞了。
于他們二人現在的關系而言,這個動作顯然逾矩。她本能地想要質問他意圖,可是皮膚上傳遞過來的不同尋常的溫度,卻讓她說出了截然不同的話:“你的手怎麼這麼熱?”
聯想到下午,這人剛剛淋過雪,她不免懷疑起談铮是不是生了病,于是伸手去探他額頭的溫度。
确實比正常略高一些,但還沒到發燒的程度。
“我起先敲門,是想問問你這裡有沒有感冒藥。”
談铮這時才開了口。
祁紉夏垂下眼睫,不鹹不淡地說:“早知道會不舒服,下午也不悠着點。”
她說着松開手,去包裡翻找出一袋感冒沖劑。
“給你。”
談铮接過,又歉然:“介意我借用你這裡的熱水和紙杯嗎?”
祁紉夏頭也不回:“随便。”
熱水沖開顆粒劑,棕褐色的溶液散發着藥氣,入口有淡淡的苦。
“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談铮很快把藥喝完,“在你出國不久,我去找過你。你在賓大念的研究生,我也明明在費城停留過,可是為什麼全無消息?”
重逢以來,他們第一次認真說起那段過往。
聽到他曾經去找過自己,祁紉夏微微詫異:“什麼時候的事?”
“……我們分手第二年的冬天。”
那年談铮二十八歲,事業頂峰,最好的年紀,擁有着花團錦簇的名和利。為了那個遲來的、非她不可的人,他也曾奮不顧身。
“找人沒那麼容易的。”
祁紉夏淡淡地說,“沒幾個人知道我的真實中文名,打聽不到很正常。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你的關系網還不夠硬。”
談铮自嘲地笑:“是啊,那時候太自負,總以為隻要肯花時間下去,沒有事情做不成。”
紙杯被揉成一團,丢進房間的垃圾桶,談铮竭力想找别的話說,卻被祁紉夏先一步問:“你是幾月份去的費城?”
“十二月。聖誕節的那幾天。”
祁紉夏背對着他,思緒萬千。
總有個念頭在心中輪轉,可理智又告訴她,世上未必就有那樣湊巧的事。
談铮卻歎息:“當時,在一家電影院外,我碰見一個中國女孩,背影和你有七八分像。我還以為,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直到她轉過臉來,完全是陌生面孔。”
如同有人在耳邊打了個響指。
六年多以前的模糊記憶,突然在眼前變得無比清晰,恍若那日重映的老電影。
“你的運氣太差了,談铮。”她艱難提起笑肌,“如果那天,你跟着那個女孩進了電影院……”
她終于回頭,坦然地迎上談铮眼底撼天動地的震顫。
“你就會見到我。”
所有的情緒雜糅在一起,交織成聳天巨浪,把談铮徹底地吞沒。
一種難以言喻的酸痛,順着心髒血管蔓延開,似從内而外的淩遲。
末了,他低着頭笑了笑:“如果那時候我找到你,你會不會……”
“不會。”
這聲答複,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如箭破靶心。
祁紉夏定定注視着他,“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的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不會。”
不會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和他重新開始。
那不是她。
談铮對此不意外,不過聽她親口說出來時,到底是酸澀不能自已:“我奢望太多了,對不起。”
祁紉夏輕輕一哂,“道什麼歉啊。反正你又不能穿越回去。”
她把水壺剩餘的熱水倒進自己的杯子裡,等着它降回合适的溫度。氤氲熱氣上升,不禁讓祁紉夏想到了另一件事。
“我後來自己去看中醫,醫生告訴我,其實根本用不着自己在家裡煎藥。”
談铮:“我知道的,醫院有代煎服務。”
祁紉夏驚訝于他的淡定:“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對我來說,那是有理由接近你的最好機會。”
他的坦誠來得突然,祁紉夏猝不及防,醞釀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所以你成功了。”
送藥五天後,緊接着的那個周末,是兩人都難以忘懷的放縱。再對視的時候,空氣裡便平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們同時晃了神。
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兩人之間的距離,已從幾步之遠,縮短到了面對面。
談铮的呼吸亂了節奏,熱氣騰騰地拂在祁紉夏臉上,眼神挪不開她溫軟的唇,卻嚴謹恪守着最後的毫厘,“現在又是要做什麼呢?”
祁紉夏沒有回答,隻是目光流轉,隔空描摹他的眉毛、眼睛、鼻梁、臉頰,最終停留在他幹淨的下巴。
種種耳鬓厮磨的記憶,瞬間回潮。
她擡頭,迎上談铮愈加晦暗的眼神,刹那間,什麼都了然。
呼吸被吞下,取而代之盈滿口腔的,是一種淡淡的藥味,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