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大廳裡,地面鋪着整齊的灰磚,光線明亮,溫暖如春。接待區的茶幾上,香薰蠟燭的光芒搖曳,徐徐散發出清幽的玫瑰花香。
祁紉夏沿着旋轉樓梯款款而下。
走到大堂,她見到了前台邊的談铮。
他應該剛進門沒多久,肩頭的雪尚未化幹淨,鍍着霧氣似的一層白,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早就被凍得通紅。
再走近些,祁紉夏看見他睫毛上沾着的一星雪粒。
體積細小的雪花融化很快,自走進室内的幾秒鐘裡,幾乎已經全數化作挂在眼睫上的水珠,恍如懸而未落的眼淚。
甚至讓祁紉夏憑空生出伸手拭去的沖動。
在電話裡聽到程影形容他“像個雪人”,祁紉夏起初還沒什麼感覺,直到此刻,親眼目睹他的模樣,她才依稀能拼湊出當時情狀——
天與地融合成一片的落雪裡,有人滿身霜白。
畫面雖然隻存在于想象中,給祁紉夏帶來的沖擊力卻不小,她望着談铮的眼神,意味變得尤為複雜。
見她朝着自己走來,談铮的嘴唇動了動。
“你……”
可才剛出聲就被打斷。
“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祁紉夏隐隐有質問的口氣。
“幼不幼稚?”
她說話的音量不大,氣勢卻非同一般,旁邊往來的住客也忍不住投來略顯好奇的目光,不知這對姿容出衆的東方男女之間,鬧了何種不愉快。
面對她的诘問,談铮的臉上,竟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平靜,仿佛已經被北歐的冰雪同化,看不出悲喜。
“那你呢?”他把問題抛回去,“你為什麼要下來?”
祁紉夏被他問得一愣。
她既沒有穿外套,也沒有系圍巾,身上隻一件高領内搭和襯衫,顯然不是要出門的裝扮。
為什麼下樓?
當然……
當然不是為了他。
“我怕程影好心撿人反被訛,專門下來給她撐腰的。”
她說得面無表情且理直氣壯。
被她撐腰的程影,在旁默默低下了頭。
跟祁紉夏做事這麼久,她早就猜到談铮和自己老闆的關系不一般。這會兒祁紉夏要拿她當擋箭牌,她自然不能駁自己老闆的面子,隻不過打從心眼裡覺得這理由站不住腳——
明明是祁紉夏授意她把人帶過來的。
談铮的眼神沒有從祁紉夏身上離開半秒鐘。
“是嗎。”他低聲,“原來是我多想了。”
室内的暖氣,足夠讓他全身的血液循環恢複到常态,但是唯獨心髒一塊,始終像個透風的窟窿,任何細微的氣流湧動,都能在這樞紐地帶,驅動起一陣毀滅性的風暴。
談铮沒再說話,拿出證件,準備辦理入住。
前台是個表情嚴肅的年輕女孩,她告訴談铮,因為兩天前剛剛來了外國旅遊團下榻,酒店目前隻剩下一間套房可預訂。
酒店大樓是棟上世紀建成的老建築,說是套房,從房型介紹上來看,面積也隻有三十來平方米。但現下顯然不是挑的時候,談铮沒多想,點頭答應下來。
直到上了樓才發現,這間唯一空餘的客房,就在祁紉夏隔壁。
各自拿着房卡的兩人,在彼此門前沉默地對視。
談铮試圖緩和氣氛:“這是巧合,你别多想。”
“我沒多想。”
祁紉夏神色寡淡,扭頭刷開了門鎖。
“……你也是。”
進屋關門,她瞬間脫力地靠在了牆上。
怎麼能巧成這樣?
祁紉夏百思不得其解。
她原本隻是起了一點同情心,讓程影順路把人帶到這家酒店而已,并不打算插手其餘的事。
誰能想到,他現在反倒成了一牆之隔的鄰居!
祁紉夏揉揉頭發,煩躁不已。
外頭的天色早染上一層薄薄的黑,建築物跟着亮起了燈,猶如一個個守候破曉的錨點。
她瞥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倒還是下午四點鐘不到,距離晚餐還有相當一段時長,足夠出門逛個八分盡興。
說走就走。
祁紉夏飛速裹上外套和圍巾,揣上房卡,重新出了門。
逛街這件事,在全世界範圍裡,其實都大同小異。
祁紉夏自己沒什麼想買的,倒是記起來要給沈蔓帶生日禮物,擡頭看見一家相機的專賣店,想起沈蔓這段時間正對攝影深有熱情,于是進店裡轉了轉,出來時,手上便多了個手提袋。
一邊不忘給沈蔓發微信消息預告:【提前祝你生日快樂。禮物幾分鐘前買好了,等我回國,給你寄過去。】
對話框旁邊的圈圈轉了兩秒。
祁紉夏發完才想起來,國内時間比這裡要快七個鐘頭,現在這個節點,沈蔓大概已經睡了。
她暗笑自己的疏忽,收起手機,呵出一口白氣,任由它消散在寒夜裡。
雪才停沒多久,路滑難行,祁紉夏且走且停,回到酒店,已是将近六點。
坐電梯上樓的時候,微信群裡消息不停,同事們艾特祁紉夏一起去吃晚餐,說人已經在餐廳齊聚,就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