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在電視機裡自顧自地放,渾然不知自己充當了多久的背景音。
演到第二個小品的時候,談铮終于起身。
“阿姨,今晚實在打擾您了,”他百般誠懇,“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
李素蘭做了幾句挽留:“這就急着走啊?要不再多坐坐?”
談铮堅持道:“非常感謝您今晚的招待,改日我再登門道謝,現在是真的該走了。”
李素蘭歎息:“那我就不強留了。你自己開車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她又想起了什麼,回頭對着祁紉夏說:“夏夏,小铮要走了,你送送人家。”
祁紉夏正在幾個群裡來回發紅包,本來就有刻意避開和談铮交流的意思。驟然被李素蘭點名,她心知避也避不開,隻能無奈地站起來,“行,我送。”
門在身後關上的瞬間,樓道裡的感應燈應聲而亮。
談铮眯了眯眼睛,在昏黃燈光裡看着祁紉夏側臉,鏡花水月似的,叫他捉摸不定。
“走吧。”她不說廢話,直接往樓下走。
月影朦胧,夜晚的世界,好似被手動蒙上了一層半透光的黑紗。周遭都是常綠喬木,高大挺拔,在風中簌簌晃着枝葉。
祁紉夏在單元門十幾米開外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天氣冷,恕不遠送了。”她雙手藏在口袋裡,說話時口腔直往外冒白汽。
談铮低低應道:“嗯,麻煩你了。”
他的眼窩很深,月光照下來,眉骨與鼻梁銜接處,自然而然投一片遮光的投影,給這張臉平添了幾分陰郁的顔色。
真奇怪,有個聲音在祁紉夏心底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樣子竟然沒怎麼變。
更确切來說,他的整個人,都仿佛留在了過去。
就像戈壁岩石,曆經風刀霜劍,侵蝕變色才是常态,可他這一尊,卻完好如新得不像話,反而叫人生出許多疑窦,不敢去靠近。
寒風洶湧,四面八方地侵襲上來,身處其中,仿佛掉進一個冰窟窿。
“我真的回去了。”
祁紉夏想不出什麼有新意的離别語,說得生硬。
談铮一動沒動,隻是用那雙情緒濃重的眼睛,無聲地盯着她,如同說盡了千言萬語。
轉身即将走進單元門時,祁紉夏突然聽見談铮在背後叫她名字。
“祁紉夏!”
她頓住了腳步。
連名帶姓的叫法,要麼是關系足夠親昵,要麼是徹底的交惡生疏。
他們卻不屬于其中的任何一種。
哪怕有過理智脫缰的情欲交融,他們始終沒有觸碰到彼此的心髒。
祁紉夏回頭望去,隻見白色的焰火升空,照映着黎川的大半個夜空。
那一瞬間,忽然如時空倒錯,晝與夜的邊界消失,他們變成了宇宙裡最微不足道的兩個質點,間距大概有一萬光年。
而她聽見談铮對她說——
“祁紉夏,讓我們把一切終止在舊曆年的十二點。”
“然後跟着鐘聲,來一場新的開始,好嗎?”
又有數簇煙火升空,重重地炸開璀璨的顔色。
絢麗之下,聽不見任何的回答。
*
春節放假期間,祁紉夏并沒有真正實質上的休息。
這是一年中人情往來最為活泛的時候,有些平日裡不方便說的話,借着三分酒意和幾句“恭喜發财”,便能舉重若輕。
程影休假前,把所有預訂好的飯局列出一份詳細的清單,給祁紉夏過了目。即便如此,從大年初一的上午開始,祁紉夏還是陸陸續續接到臨時邀約的電話,打着迎接新年的名号,千方百計地把她往黎川的各個會所酒店引。
然而座上賓不止祁紉夏一人。
作為集團現任董事長,祁建洲這兩天接的電話不比祁紉夏少,且重合率極高。
祁紉夏不反感飯局,她最反感的,莫過于坐在祁建洲身邊,迫不得已地粉飾太平。
第一次,尚且可以忍耐;第二次,她借口接電話中途離場,獨處了快半小時。
第三次得知祁建洲同在受邀之列,祁紉夏開始思考如何不失禮貌地婉拒。
恰在此時,徐今遙給她來了電話,說是自己已經走完了親戚,詢問祁紉夏是否有空出來一聚。
祁紉夏一口答應下來,轉頭就和飯局的人說明自己當晚有事無法出席,違心送上了幾句“抱歉”。
組局的人雖然遺憾,但想到祁建洲到底還在,也沒太過追究,隻說下次若有機會,一定單獨請祁紉夏一頓。
如此,在大年初四的晚上,祁紉夏心情愉悅地赴了徐今遙的約。
當晚朱雨桐也在,地點就在她劇團朋友的私廚店裡,熱鬧街區的僻靜角落,來往熟客居多。
“夏夏,這兒!”
祁紉夏剛進店,朱雨桐就朝着她招手,連聲笑道:“快來和我一起勸勸徐今遙,她今天可郁悶着呢,都喝上白蘭地了。”
祁紉夏驚奇看着徐今遙面前的酒杯,坐下問道:“怎麼了?電話裡聽起來不是挺開心的嗎?”
徐今遙喝酒上臉,才小半杯進肚,臉頰已經覆上了一層紅暈,看起來架勢不小。
“夏夏,我真是倒了大黴!”她憤怒地控訴,“相親怎麼會碰上那麼個奇葩!”
“你去相親了?”祁紉夏震驚,“什麼時候的事?”
“就今天上午,”朱雨桐笑吟吟地給祁紉夏倒飲料,“還是我開車接送的,聽她怒罵大半天了。”
祁紉夏觑着徐今遙的臉色相當不好看,像是真的動了氣的樣子,便關切道:“到底怎麼了,說給我聽聽。”
從徐今遙憤憤難平的叙述裡,她終于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研究生畢業後,徐今遙隻談過一段為期一年的戀愛,因性格不合而分手,後來就再沒遇到合适的。也是因此,她父母心裡有些着急,趁着過年的假期,嘗試着介紹徐今遙去相親。
徐今遙本人的态度倒是很樂觀,她并不排斥相親,隻當做是拓展社交的方式之一,滿口答應下來,并在今天上午準時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