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衣冠廟外漆黑如墨,完全不見雷鳴電閃,傾盆大雨從天而降,碩大的雨點打在屋頂、樹木、地面,滿世界都是噼裡啪啦的響。
元恕忙問他鏡上說了什麼。
林琅臉色難看:“廖枯籽傳信說現在城裡的男人現在都懷孕了。”
元恕:“…………”
她仿佛被雷劈了似的,腦子裡瞬間空空如也,大帝廟裡那一百來号孕夫就已經夠難搞的了,現在整座郡城數以萬計的男人懷上怪胎!!!
還讓不讓人活了???
林琅卻格外冷靜,敏銳道:“這麼說當我們被送子新娘的鬼蜮困住時,城裡還有另一個送子新娘在施法降雨。”
元恕也回過神,捏着下颌,搖頭道:“不對,這個不是送子新娘,城裡那個才是!”
她狠狠拍了一下腦門,早該察覺有兩個送子新娘的,在大帝廟催生的送子新娘逃跑時,斜刺裡突然卷起一陣黑風把她拍落在地,想來就是真正的送子新娘出手阻止了她。
而她話音剛落,立像噼裡啪啦地繼續皲裂,漆黑的紋路瞬間遍布全身。
“小心。”林琅将韓夢真護在身後。
隻聽“嘩啦”一聲,立像碎了個一幹二淨,一面破損的小鼓和一塊玉佩,跟着掉落下來。
林琅俯身要撿小鼓,霹靂抽着冷氣道:“這是它的法器,已經破了,沒用了,看看那個玉佩。”
林琅轉而撿起來玉佩,翻來覆去地檢查了一遍,玉佩的質地極其溫潤,兩面都刻着古字,他仔細辨認了一下,認出了是一面“白石”二字,另一面是一個“潘”。
元恕道:“這家夥還真是傳說裡死掉的白石郎!”
不僅如此,白石郎還确實是文财神潘越的後人。
這也是為什麼立像沒有塑上文财神标志性的書卷和金元寶,因為立像塑的壓根兒不是文财神,而是文财神的後裔白石郎他自己的模樣。
供台上的跪像恐怕不是白石郎塑的,而是那位真送子新娘的手筆,甚至跪像應該是在供台下膜拜阿圖雅才對,但因着白石郎對祖宗的崇敬,所以偷摸把跪像挪到了供台上……
元恕喃喃道:“送子新娘本身就是沖着文财神來的?!”
“我與前輩想法一緻。”林琅颔首,捋了捋自己思路,“三百年前烏蒙滅國後,阿圖雅跳崖未死,化身為鬼一直潛心修煉,直到一百七十前邪法有成,這才殺了白石郎這個潘越的後裔!
“她不僅殺了白石郎,還像老虎驅使伥鬼作惡一樣,驅使着同樣堕惡的白石郎繼續幫她行兇。香魂涯的傳說裡公主和驸馬恩愛非常,至死不渝,實際上根本就是血海深仇,三百年不絕。
霹靂忍痛道:“最近潘越正在和武财神争奪财部主神的位置,送子新娘搞這麼一出,讓大皇天知道了潘越的後裔是鬼還吃人,再被有心人編排兩句,别說财部主位了,連貶三級都是輕的。”
“不,沒怎麼簡單。”元恕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率先轉身,“先回城,戲台子已經搭好,生旦淨末醜也該上場了。”
衆人出了衣冠廟,馬不停蹄地往郡城趕,頭頂的瓢潑大雨已經停下,如今是正月初五,天上應該是一抹彎彎的上弦月,現在卻是一輪渾圓慘白的滿月,像隻空洞洞的眼睛,動也不動地注視着人間。
把霹靂和杜子騰兩個孕夫安置在一座茶棚裡後,韓夢真望着天上月,納悶道:“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到現在天都沒亮。”
元恕道:“天不會亮了。”
蘇日娜道:“為何不會亮?”
元恕歎了口氣:“我們去香魂涯的時候,就聽到了公雞打鳴,烏璃郡恐怕已經落到送子新娘的掌控中了。”
她當時聽到雞鳴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心大地沒有細想下去,蒼天啊大地啊!她十八年不信神鬼,突然給她來這麼玄幻的局面,真的頭都要炸了!!!
而且還沒進城,衆人就聽到城内沸反盈天,一片混亂,進城後更是滿目狼藉。
元恕拔地而起,漂浮在虛空之中,屋頂之上,放眼望去大街小巷,高門低戶,全部都亂了套,有老爺子抱着肚子遍地打滾,年幼的孫女無助痛哭;也有十五六歲的少年執刀剖腹,鮮血長流。
偌大的城池好像一個巨大的螞蟻窩,原本每天都重複着平淡而又豐富的生活軌迹,兢兢業業,庸庸碌碌,突然有一天,一鍋滾燙的熱油從天而降。
所有的平靜,便如泥沙捏造的城堡,一個浪頭打下,悉數崩塌。
在鬼神之力面前,凡人顯得那麼的脆弱,那麼的渺小,那麼的無能為力。
“杜子騰!你瘋了,給我松手——”林琅突然大聲呵斥。
元恕低頭一看,但見剛才還要死不活的杜子騰,突生異變,獵豹般撲了過去,猛地掐住了他親親師姐韓夢真的脖子。韓夢真猝不及防被掐了個正着,喉嚨被狠狠扼住,令她很快就臉色漲紅如豬肝,失去反擊的能力。
杜子騰神色猙獰,一看就中了邪,元恕甩出鎖鍊,一鞭子勒住他的脖子,往後拉扯,直把杜子騰勒得兩眼翻白,舌頭外露,活像個吊死鬼。
林琅見狀,急忙掰開杜子騰的爪子。
韓夢真甫一得救,便彎腰使勁咳嗽,白皙的脖頸上,一圈青紫的指痕,觸目驚心。
元恕看着有些不痛快,道:“還愣着做什麼?揍回去。”
“好!”林琅重重一點頭,手臂掄圓,狠狠一巴掌扇在杜子騰臉上,愣是把人扇得像個陀螺似的,滴溜溜原地打轉。
元恕臉皮一抽:“……”
這一耳光多少帶點私人恩怨了。
還有啊,她是叫韓夢真揍回去,關你林琅什麼事了?!
無獨有偶,整座城池其餘懷上懷胎的男人,前一刻還躺着痛苦哀嚎,下一刻就突然暴起,無差别地攻擊周圍照顧他們的女眷。
幸好霹靂那個雖邋遢、但真神仙的家夥,一直盤腿打坐,默念法訣,不然他一旦折騰起來,就看他毀香魂涯的架勢,這座城都得遭殃!
這時,一個佝偻着腰背,頭發稀疏如枯草的老叫花子,咧着光秃秃的牙龈,咿咿呀呀,一步三拐地向元恕撲來。
元恕:“……”
她都怕碰對方一下,對方就倒地不起,要她賠錢。
幸好韓夢真在旁邊,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積善祖師來降臨。定你頭,定你腰,定你腿。前不動,後不動,左不動,右不動。”
她大喝一聲“定”,手指往老叫花眉心一戳,那人便保持着張牙舞爪的姿勢,杵在原地。
“!!!”元恕歎為觀止,這是志怪話本裡經常出現的定身術,要是她也能學會,以後跟段二狗、罐罐幾個玩“一二三木頭人”,她絕對穩赢!
見狀,林琅有樣學樣,定住杜子騰後,就着手安置對她們群起而攻之的傀儡孕夫。
然而,這樣做也隻是杯水車薪,整座烏璃郡城住了十萬多人,男女平分,至少也得有五萬男人中了送子新娘的邪術,又分散在大街小巷,一個挨一個地定過去,不曉得要定到猴年馬月?
元恕靈機一動:“韓夢真,能不能把所有人都定住?”
韓夢真又定住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她才二劫境的修為,法力不多,很快就覺得吃力,喘着粗氣道:“我法力不夠,積善祖師在世,興許能做到。”
元恕:“………”
立刻馬上讓那個積善祖師活過來!
好死不死,林琅又來一句:“前輩,你法力深厚,神通廣大,難道沒有辦法阻止這些發狂的男人?”
神通廣大的元恕:“…………”
她深吸一口氣,從容自若道:“本尊自有打算。”
她有個屁的打算。
隻能在高高低低的建築間,輾轉騰挪,來一個,揍一個,來兩個,揍一雙,順便解救一些被孕夫追着攆的女子。
但她很快就發現鬼胎隻是讓男人們發狂,并沒有給予他們力量上的增幅。
元恕眼睛一亮,這回是真有了打算。
她飛身而起,停在一處仙人指路的脊獸上,臨風而立,大袖飄搖,氣沉丹田,高聲道:“全城的女子都聽好了,本尊乃大皇天派來降妖除魔的神仙,此刻你們的父親、兄弟、兒子、丈夫皆被妖邪附體,身不由己,本尊需要你們把他們控制起來,待後續驅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