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元恕,其中一雙從容自若,剩下三雙略帶兇光,元恕被盯得頭皮發麻,嘴唇一抖,道:“他是我一位故人……”
不行!
說是故人也太擡舉胡不歸了,而且憑什麼他是大哥?再說了,看他把積善派三傻氣的,跟她截然不同,怎麼也不像個德高望重的老前輩。
說時遲那時快,元恕話鋒一轉道:“的後代,叫胡不歸,按輩分得稱呼我為太太太太太太姥姥,我與他也是昨日才重逢,你們都是我的晚輩,要好好相處。”
語畢,她隻覺後背發涼,猛地回過身,隻見胡不歸笑容燦爛,若春曉之花,但目光卻冷得掉冰渣子,朝她“嗖嗖”地飛着冷刀子。一個結拜大哥,一個故人後代,這輩分差得可不是一點兩點,根本就是雲泥之别!
元恕背對積善派三傻,面向胡不歸,巴巴地擠出個谄媚讨好的笑,心裡卻想姓胡的最好不要戳穿她,不然她當場“大義滅親”!
拂曉時分,清透的天光斜斜地從屋檐邊落下,正好映在胡不歸鋒利英挺的眉眼上。他眯了眯眼睛,看她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唇角終是淺淺地一彎,幾許明光融入眼底,仿佛春風輕拂,冰雪消融,是再縱容不過的神情。
薄唇開合,他無聲地罵了句:“騙子。”
這下換元恕不高興了,她不過是胡說八道幾句,怎麼就成騙子了?她刷地轉身,留下個冷酷無情的後腦勺。
因為元恕的強勢介入,一場紛争暫且告一段落,當務之急,還是要趁大帝廟中沒有閑人,趕緊兌換财寶。
韓夢真在九幽長生大帝的雕像面前,上了三炷香,而後一五一十帝陳述了,三人在烏璃郡經曆的一切,青煙袅袅,九幽長生大帝批挂的白紗無風自動,仿佛在衡量韓夢真所言所述,轉瞬金光瀉流而出。
眨眼間,萬許黃金鋪滿大殿。
“!!!”元恕在旁邊看得下巴差點驚掉,居然真的可以?!
“是真的真的真的!!!”杜子騰狂喜,激動得熱血上頭,抱向林琅,被後者狠狠擡膝頂肺。
“師姐。”林琅走向韓夢真,她徹底傻了,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仿佛身在夢中,不敢相信。
“師姐!”林琅又喊了一聲,見沒反應,輕輕握住韓夢真的肩膀。
見狀,元恕噌地支棱起來,就要掏出狼牙棒棒打鴛鴦,卻在下一瞬愣住了,隻見韓夢真一臉空白,蒙蒙的黑瞳泛起水色,晶瑩的淚水劃過蜜色的臉龐。
——她在哭,悄無聲息。
喜極而泣。
元恕對金錢其實沒什麼概念,單知道六千萬和六億是很大的數字,但始終不明白想要掙到這個數字是多麼困難,說句實話,就憑三傻這點修為,除非天上掉餡餅,否則永遠都不可能贖回積善派,永遠也不能回家……
可偏偏天上就是掉了餡餅。
韓夢真抱着兩個師弟又哭又笑了好一陣,才緩過勁兒,沖元恕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角,道:“前輩,讓你見笑了。”
“沒事。”元恕擺擺手,“趕緊把它們收起來。”
“嗯。”韓夢真重重點頭,眉眼間煥發出灼灼的光彩,它們三傻窮歸窮,但好歹是正統仙門出身,祖上闊過,淨明道扣押積善派、把他們仨掃地出門的那天,韓夢真偷摸帶了一隻納須彌于芥子的縮影囊,這下正好派上用場,把滿殿黃金收了進去。
元恕道:“接下來你們有何打算!”
韓夢真握緊拳頭,幹勁十足:“當然是繼續賺錢了!!!如果能再來幾個像烏璃郡這樣的,我肯定能在期限内贖回積善派!”
“别了吧,師姐!!!我受不了。”杜子騰臉色大變,肚子裡的鬼胎早就排出,但他仍舊總覺得肚子疼,夢裡都是自己生出個醜不拉幾的怪胎。
林琅也搖頭:“類似的事傷天害理,無辜者衆,還是不要再來得好。”
韓夢真反應過來,趕緊拍拍嘴,拱手向天,道:“呸呸呸,我瞎說的,皇天在上,福生無量,不當真不作數。”
話雖如此,但錢還是要賺的,這地方人少機會少,還是得去大城鎮,而元恕一時半會又弄不死自己,便幹脆加入積善派三傻的隊伍,順便看着韓夢真和林琅,一旦發現兩人有卿卿我我的苗頭,就掏出自己的狼牙棒,狠狠地棒打鴛鴦!
至于胡不歸,自言要跟在“太太太太太太姥姥”身邊,盡一盡孝道,别的不說,光聽那一聲似笑非笑的“太太太太太太姥姥”,元恕就感覺自己神清氣爽,飄飄欲仙。
面對一個硬要插|進來的元恕,三傻無法拒絕,也不敢拒絕,畢竟不是誰都能揪着武财神的領子罵的?而且還罵得那麼髒,但胡不歸……哼!
一行人沒幾日便趕到下一座城池。
一進城門就看到舞龍耍獅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走來,噴|火吐焰,高跷跳丸,耍着令人眼花缭亂目瞪口呆的雜技,百姓熱情洋溢夾道歡迎,把大街兩側擠得水洩不通,膽子大的人幹脆爬上屋頂樹梢。
鼓掌,呐喊,喝彩。
手舞足蹈,萬衆狂歡。
大白天的,元恕也不好飄着,免得吓到到人,個子又不高被擠在人群裡,往後一倒,撞進胡不歸懷裡,他本能地伸手環住,手臂擡到一半,又飛快改道扶住她的胳膊肘,幫她站穩。
元恕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拔高了嗓門,問道:“這怎麼回事啊?”
幾人好不容易從人堆裡殺出來,退到路邊,韓夢真一拍腦門,遺憾道:“我都忘了,今天是劍心日!枉我還是個劍修。”
元恕一臉茫然:“劍心日是個什麼東西?”
“老祖宗,你這都不知道?”杜子騰一驚一乍的,搞得好像不知道劍心日是什麼很不可思議的事一樣。
元恕剛想說自己失憶了,林琅已經替她說了,并解釋道:“劍心日是紀念‘劍君萬劍斬妖魔’的日子,也有說今天是劍君的誕辰。”
“哦,六大神迹之一嘛。”元恕恍然記起是聽說過這麼一回事,她也有計劃好好了解一下這個世界,但這段時日跟着三傻趕路,壓根兒就沒空,便擺擺手,“你們誰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看能不能幫我恢複一些記憶。”
她時刻牢記自己是一個“剛從沉睡中蘇醒,并且失憶的老妖怪”。
“是……”林琅剛要開口,便見對面胡不歸瞥來一眼,不知怎地,喉嚨突然一下哽住,好像發不出聲一樣。
“沒什麼好說的,趕緊找地方住下吧。”
身後便宜大哥聲音冷冷的,好像不大高興,元恕回頭看去,毫不疑外,胡不歸今天又換了一身全新的錦衣華服,長發蓬松地披散肩頭,耳邊墜着兩顆濃碧的綠松石,白金的寬袍大袖下是玄色露指箭袖,唯一與昨日相同的就是手上依舊纏着那串綠色的珠子。
那句老話“人靠衣裝馬靠鞍”說的是一點都沒錯,元恕每天看到便宜大哥都覺得眼前一亮,心情愉悅。
隻是當下胡不歸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定定地凝視着她,點漆似的眼眸專注而又沉靜,盛了滿滿一汪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元恕擰了擰眉心,道:“可是我很好奇!”
杜子騰拍拍胸脯,自告奮勇道:“老祖宗,我跟你講,這事兒我們劍修最熟了。”
頓了頓,他扭頭怒吼:“你看什麼看?”
胡不歸道:“你的長相很提神。”
“!!!”杜子騰神情一振,摸了摸臉,轉向韓夢真和林琅,“是嗎?”
旋即,他有轉回來,對胡不歸點了點頭,嘴角壓制不住地上揚:“你還挺有眼光。”
元恕:“……”
林琅:“……”
韓夢真:“……”
恰在此時,遊行隊伍經過,走在最前面的是一群玄衣朱裳的威嚴武士,臉上帶着兇神惡煞的面具,手持長矛、大戟、銀槍等兵器,每一下挑刺,就有一道血脈贲張的鼓點;每一下劈砍,都力道十足,虎虎生風。
他們用渾厚無比的嗓音氣勢磅礴地唱着讨伐妖魔的祭歌:
“折妖魔角,撕妖魔嘴。
辱妖魔威,壘妖魔墳。
吸妖魔血,食妖魔肉。
敲妖魔骨,吮妖魔髓。”
元恕聽在耳朵裡一陣毛骨悚然,道:“這也太狠了吧?”
杜子騰道:“這才哪跟哪啊,‘劍君萬劍斬妖魔’裡的那個妖魔,當初就是這麼吃人的,現在還回去而已。”
“啊?!”元恕嘴角一抽。
須臾間,武士方隊已經過去,緊随其後的是一架花車,車上有一個黑袍鬼面的人物被綁在木樁上。
不遠處,一人白衣執劍,想來就是那什麼劍君,炫技似的将一柄一柄的長劍,刺進妖魔體内。
每刺進一柄劍,妖魔就慘叫一臉,台下的歡呼就越是高漲,百姓們看得熱火朝天,呼聲排山倒海,掌聲雷動四方,不消片刻,那妖魔便被炸成了一隻刺猬。
單是看着,元恕便覺得渾身不舒服,嘀咕道:“萬劍斬妖魔,不會真的斬了一萬劍吧?”
遊行隊伍最後是一群年紀不大的少年少女,跳着奇異的舞步,大把大把揮灑出一些紙片,紛紛揚揚,像是下起了一場大雪。
周圍的百姓高高舉起手臂,有的甚至跳起來去搶那些紙片,搶來也不見好好對待,而是三兩下撕成碎片,丢到地上狠狠摩擦踐踏,罵道:“殺千刀的妖魔,去死去死去死!!!”
元恕這才恍然大悟,灑的那些紙片都是妖魔的化身,人們将其撕碎踐踏,大概也有驅邪除穢的意思。
不遠處,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手裡揮舞着小小的木劍,闆着肉嘟嘟的臉,嚷嚷着“妖魔,哪裡逃???”,看起來也格外有趣。
遊行隊伍離開,街上人流漸少,卻依舊無比熱鬧,今天好像真的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幾乎每家店鋪地攤都在賣劍,買一把劍還附贈一個稻草紮的妖魔,旁邊打的幌子都是“買劍斬妖魔,人人皆劍仙”,光是沖這句話,好多人都願意掏錢買一把劍,過一過劍仙的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