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繼續往城裡走,忽見許多百姓聚在一片寬闊高台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元恕看了半天沒看明白,道:“這是在做什麼?”
一旁有人答:“這位姑娘不知道嗎?這是淨明道仙師舉行的盛會,與民同樂,順便挑選弟子!你看那邊桌上,看到沒?上面放着神前五供——香、花、燈、水、果,都是仙品,隻要過了三關,被選中成為淨明道的預備弟子,可選其一作為獎勵,屆時帶回淨明道再行測試,不過關,也不虧。”
林琅小聲道:“前輩,香是七色香,花是九靈太妙真花,燈是金玉膏,水是甘露寶漿,果是空洞靈瓜,算不上真正的仙品,但不差。”
韓夢真估摸道:“也挺值錢。”
元恕饒有興緻地再問:“那要是過關了,不想成為淨明道的弟子,能選獎勵嗎?”
又一人答道:“都說了與民同樂,當然可以,不過這樣的人必須無門無派,年紀還要不滿二十。”
此話一出,元恕捏着下颌,看向三傻:“淨明道選弟子都選到這裡來了?”
林琅道:“淨明道雖在東陸,但向來自诩劍君正統,南疆是劍君出身之地,會來也不奇怪,全當祭祖。”
元恕不置可否,隻問:“你們現在算無門無派嗎?”
三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綻放異彩,狠狠一點頭,旋即,杜子騰痛心疾首地捶胸口:“不行啊,我都二十多了。”
元恕道:“那你就在底下看着。”
韓夢真奇道:“前輩,你不會也要去吧?”
元恕興緻勃勃,淨明道逼得三傻無家可歸,她身為三傻的前輩,怎麼也得給三傻出出氣,道:“我突然想起我以前的人生格言。”
三傻齊唰唰問:“什麼?”
元恕神秘一笑:“不告訴你們。”
三傻失望咂舌:“小氣。”
元恕又問胡不歸去不去,他輕輕搖頭,意興闌珊,站在熱熱鬧鬧的人群裡,卻仿佛與世隔絕,像一抹遊蕩的孤魂。
于是,元恕卷了袖子,帶着韓夢真和林琅,大搖大擺地加入高台下等待比賽的隊伍,周圍大大小小的少年男女都有,巴巴地望着台上,于他們而言神前五供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事可以修仙!可以淨明道的弟子!!淨明道仙道盟之首,拜入其中,怎麼不算一步登天?雖然隻是預備弟子,但至少摸到門檻了不是???
第一關,是測骨齡。
人潮摩肩擦踵地往前擠,元恕仗着身形靈巧,三兩下就擠到了前頭,完全忘了自己隻剩個魂魄,大大方方地露出透白的手腕,那摸骨的小老頭“咦?”了一聲,又“咦?”了一聲,兩條眉毛糾得打結,把元恕給放了過去。
第二關,測仙根。
守關人道:“把手放在這顆水晶上,它會牽引出你的仙根,不要抵抗。”
元恕心想她一個目前身份被蓋章是神仙的神仙,這關還不灑灑水就關了,她躊躇滿志地伸手按住那顆水晶,順便摸了兩把,晶瑩剔透,手感瑩潤,村子裡不可能有這樣的好東西,果然隻有在書裡能看到。
守關人愕然道:“小姑娘,你居然一點仙根都沒有,也是奇了。”
“!!!”元恕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等會兒,我再試試。”
守關人道:“你一點仙根都沒有,如此體質也是罕見,再試也沒有,後面還有好多人等着,下去。”
元恕道:“不可能!!!”
她執意要再試,後面排隊的少年們等得心急如焚,嚷嚷起來“快下去,别擋路!”“哎,又一個不死心的。”“沒天賦就是沒天賦,認命吧!”……
“都閉嘴!”元恕兇巴巴地吼了回去,重新把手放在水晶上,這次她摒棄雜念,沒再想些有的沒的。
轟——
無與倫比的金光猛然炸開,上下左右,東南西北,刹那間被淹沒,所有人不得不閉上眼睛,躲避這恐怖的鋒芒。
元恕把手拿開,環顧一周,看着滿場目瞪口呆的神情,驕傲地仰起下颌,像一隻鬥勝的漂亮小鳥,抖擻着華麗的羽毛,哼哼道:“我就說不可能吧?”
守關人的神情堪稱驚恐:“這……這……”
元恕着急過最後一關,風風火火地跑了,第三關,一炷香内學習一本劍譜,然後上台用劍譜上的招式在一炷香内打赢一隻妖魔紙人。
元恕帶到一處涼棚,底下零星站了幾個少年,人手一本書一把劍,擱哪兒瞎比劃,她也拿到了相同的配置,别說摸劍了,元恕出身鄉野壓根兒就沒見過劍,美滋滋地拿在手上摸了又摸。
至于那本劍譜,她嘩啦翻完就丢在一邊,繼續摸劍,書裡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奇的,隻要不遇到那些神神鬼鬼、不撮合什麼小鴛鴦,元恕其實還挺樂意留下來玩玩兒的。
正好那邊台上的小孩兒十招都沒撐住就倒下了,一淨明弟子過來詢問有沒有人準備好,可以上台的?其他人都搖頭。
元恕噌一下跳起來:“我我我。”
元恕被領到台上,圍觀的百姓不由分說就是一陣掌聲,她也給面子地拱了拱手,這下又是一陣愈發震耳欲聾的掌聲與歡呼。
隻見台上的少女一襲白紫大袖,五官暈着從天而落的金輝,顧盼之間,神采飛揚,仿佛連大皇天都敢掀一掀,哪怕右臉印着一塊不小的刺青,也不妨礙那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銳氣。
“來來來,趕緊的。”元恕右手握劍高舉,擺了一個頂頂潇灑的姿勢,左手朝高台邊的淨明道人勾了勾,一臉的迫不及待。
那道人撚出一張符紙:“靈寶符印,九天敕篆,缁衣力士,召來!”
見此情形,元恕撇了撇嘴角,心想和那廖枯籽不愧是同門,不過法術雖都一樣,但這被剪裁成人形的符紙落地後,化身出來的卻不是那威風淩淩的壯漢打手,而是一個斜眼歪嘴、相貌醜陋的黃發鬼,穿着一身慘白喪服,四肢着地,像一頭餓到瘦骨嶙峋的野獸,二話不說,就朝元恕撲了過來。
它速度極快,又是突然暴起,驚得觀衆一陣驚呼,但那台上的少女一動不動,仿佛被吓傻了似的愣在原地,便有好心人連連叫道:“幺妹兒,快躲開,躲開呀!!!”
眼看那黃發鬼就要撲到跟前了,不僅觀衆提心吊膽,那施法的道人也微微皺眉,沒想到仙根那般驚世駭俗之人,膽子卻這樣小,他當即就要收手,免得傷到如此可遇不可求的天才。
千鈞一發之際,元恕皺了皺眉,不緊不慢地往旁邊挪了一步,正好避開黃發鬼猛虎似的撲擊。
這一步太輕描淡寫了,以至于那道人下意識以為是湊巧,然而,下一瞬,他眼睛驟然瞪大,隻見那少女揚起手中劍,輕飄飄地就斬下了黃發鬼的左臂。
一整條胳膊落地,不見鮮血,“嘭”一下變成了一小塊符紙。
然後,第二劍,左臂。
第三劍,穿心而過。
别說劍招了,根本就是小孩拿着一根棍子亂戳。
黃發鬼被打回原形。
“這……”元恕擰着眉頭收劍,看着串在劍尖的斷臂小人,吹了一口氣,符紙悠悠地乘風飛起,如同一片殘破的花瓣,飄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穿過震耳欲聾的歡呼……落到一隻冷白修長的手中,微微顫抖的指尖撫過紙人胸口的裂痕,似乎感同身受般劇痛難忍。
元恕低頭看着手裡的劍,輕輕咂舌,還以為有多難呢,就這……沒意思。
她走向道人,把劍遞過去道:“我可以選獎勵了嗎?”
“可……可以。”道人終于回神,老老實實地接過長劍,引她走向擺放神前五供的烏木圓桌,一邊走,一邊忐忑詢問,“姑娘當真無門無派?若真是如此,可願随我等前往東陸,以姑娘的資質必能一舉進入内門,由長老親自授法。”
元恕沒玩兒盡興,被吊得不上不下,道:“你知道禦部嗎?”
道人愣了一下,不确定道:“大皇天六部之一?”
元恕面無表情地一點頭:“禦丞求我加入禦部,我都不幹。”
道人:“???”
這姑娘天賦好是好,怎麼腦子有問題?
香、花、燈、水、果——神前五供,元恕選了一樣最順眼的,在如浪如潮的掌聲中走下台,一下台人群就簇擁過來,問這問那,還有人問她有沒有許配人家,沒有的話,可以把自己兒子介紹給她。
元恕:“……”
好歹毒的陌生人。
人聲鼎沸,人頭攢動,她不經意擡眼,對上遠處便宜大哥的眼睛,天光映在其中,卻被漆黑吞噬,像是死去的湖泊……
毫無征兆,仿佛靈光乍現。
元恕一下子讀懂了他眼裡的情緒。
——他在難過。
真奇怪,他怎麼看起來這麼難過?
有什麼好難過的啊!
元恕一把撥開人群,哒哒跑過去,踮起腳尖,鬼使神差地把自己赢來的花簪到他鬓邊,語氣誇張道:“哇!這是誰家的大哥哥,生得如此俊俏,處衆人中,如珠玉在瓦石間,不笑都這般好看,笑起來還不得迷死個人?”
所以,不要難過啦!
胡不歸嘴角一彎,眼中死去的湖泊陡然破碎,刹那浮光躍金。
正在此時,三傻被狗追一樣,神色驚恐,火急火燎地跑過來,吼道:“前輩,快跑!!!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