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總是暖暖的,哪怕是在松遼這極寒之地。而沐浴在春日正午陽光裡的李修卻察覺不到一點暖意。
青黃不接時,便是土匪下山時。
去歲入冬前,因着山匪的勒索,整個冬日,李家村的人都處在半饑餓狀态。如今春回大地,野菜拌着粟米、麥殼的飽飯還沒吃幾頓,這山匪就又來了。
朝朝暮暮,年年歲歲,日子總是如此艱難,何時是個頭?
看着被土匪喂養的油光發亮的棕色小矮馬消失在村道盡頭時,笑意從李修臉上消散。
他不由自主地握起拳,眼底閃着駭人的恨意。他恨土匪,也恨自己。身為李家的族長,他卻沒能力保護族人。若不是借着晏家的名頭,這些山匪要了糧還會要女人,真真是可惡極了。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平息着心裡的不甘與憤怒,轉身走向村外。
村外山坡高地上有個土爐,被壘得很高,他往竈口裡塞了些枯樹枝,點燃後,又塞了些新鮮的草葉進去,霎時變得濃烈的煙氣順着高爐口子緩緩飄出,在空中形成了一道長長的濃煙。
一直在山上觀察着的王三娘等人見了這煙氣,便立刻收拾東西下山。
土匪走了,她們可以回家了。
陸萌萌贈送的餅子等物在回到棚戶前便已吃掉。王三娘知道,這些東西不能帶回去,不然會暴露陸萌萌的存在。她不是很聰明的人,但活到這把歲數,有些事還是看得清楚的。
那位打扮華麗,氣質卓越的少女顯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的存在,而這樣的人,不是他們能得罪起的。還是謹慎些,莫惹了人的忌諱。
讓孩子把東西都吃了,籃子尋個地方藏起來,等有機會再取來給當家的看好了。
當然,這事她不想瞞着當家的。她男人多少是讀過點書的,這事瞞着他可不好。還是說給他聽聽,也好拿個主意。
回到村裡,待把人都安頓好,王三娘才把将事情說了出來。
李若蘭低着頭,很不高興。娘太執拗了,非要跟爹說這事。可一夢姐姐若是壞人的話,憑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她圖什麼呢?
李修聽完,沉默了半晌後,“既不是男子,那位貴人又喜歡咱們蘭妞兒,那便随着孩子吧。”
李若蘭擡頭,滿是驚訝地道:“爹,您不反對?”
“我們這樣的人家又有甚麼能給人圖謀的?且聽你娘說,這貴人打扮、氣度皆不凡,若是可以,為父倒也想結交下。”
李修道:“能于深山獨自行走,轉瞬間,便能彎弓搭箭者,必是被高人精心教養長大的。這等神仙人物能與你往來,是你的福氣。你爹我在晏家做了這麼多年,卻是跟東家一句話都沒說上過。當年算命的說你有福氣,你果然是有福氣的,能與這等人物結交。”
李若蘭臉上終于有了些笑容,“一夢姐姐是不是神仙我不知道,不過她很随和,談吐也風雅,好些詞我都聽不太懂,定是有大學問的人。”
王三娘一臉不解,可李修在她心裡是個有本事的,所以她也不多問,隻靜靜看着。
“不過一夢姐姐似乎不太愛見人,所以爹您……”
李若蘭又糾結了起來,“要不我下次幫您問問?”
李修想了想,道:“我晚點寫個拜帖,你幫我轉交給那位貴人就行。”
下拜帖就是比較正式的禮節了。看到父親這樣認真地對待自己的朋友,李若蘭高興了起來,脆生生地應了聲,“嗯,等您寫好我就拿給一夢姐姐。”
“好的,你先去廚房做點東西吧,我再跟你娘說說話。”
“好勒。”
李若蘭高高興興地去廚房做飯去了。等她一走,王三娘便小聲道:“當家的,那姑娘的身份怕是不簡單,可能跟紅娘娘有關。”
紅娘娘的真實身份李修多少是有些猜測的,現在聽到自己媳婦這樣說,便問道:“紅娘娘到底是誰?”
王三娘歎氣,“這話是忌諱,總之跟前人有關。”
李修沒有覺得意外。事實上,他去了晏家鋪子裡做事後,結交的人多了,便也知道了一些此地的秘密。旁人說的也是這般隐晦,看來,那姑娘的身份的确不一般。
不過這關他什麼事?他一個鄉野村夫哪裡知道紅娘娘的事?不過是一個住在山裡的姑娘罷了。
“聽老輩人說,那場火燒得可大,怎可能會與那位有關系?前些年,異族來襲,多有人入深山,她應也是那時逃進深山的人吧。”
一句話算是定了調。王三娘不由暗暗佩服,自己男人真是聰明。
不過她還是有點搞不懂自己男人為啥想見這姑娘?
似是看出了王三娘的困惑,李修道:“這世道越來越不好了,咱們生了幾個孩子,但隻有蘭妞兒了。那貴人既喜歡蘭妞兒,多多往來總是沒壞處。萬一哪天日子過不去了,蘭妞兒或許還能有個去處。”
王三娘怔住了。過了一會兒,眼圈便是微微紅了起來。
哪個當父母的不愛孩子?想到這混亂的世道,壓|在身上的貧困與不确定,她明白了丈夫的苦心。
“那也不能空手去。”
王三娘道:“天氣暖了,家裡那幾隻雞會自己找蟲兒吃,等下了蛋,湊點再買點,給貴人當見面禮。”
“哪還有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