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誤會。”

音旋咄咄逼問了一番後，十分有耐心的等待着栢文的回應。

她其實已經做好了栢文不會正面回答她的準備，即便如此她也不在乎。

但出乎意料的，栢文靜默了良久之後，莫名坦誠地一點頭，承認了。

“是我，我那段時間嫉羨冰兒，那種情緒達到了頂峰……冰兒實在是太強大了，哪怕她暗中行事去平定三界的災難，從未想過要邀功，哪怕她甚至會打着我的名義施恩三界，替我搏個好名聲……”

栢文閉着眼，不敢直視面前之人，雖然明知她并不是冰檸。

“你能明白那種被屬下超越太多，随時可能被颠覆地位的感覺嗎？”栢文沉聲道：“你明白什麼是功高震主嗎？”

音旋哼笑一聲，“真虧得之前有人和我說，你是個大度能容人的上司，不會因為這種事為難下屬，甚至想要鏟除後患。”

“哦？誰和你這麼說的？”

是陌珀呢……

音旋聳肩，并沒有告訴他，歪了歪頭道：“你猜。”

栢文苦笑一聲，“我最初的确是不介意的，我還很慶幸手下有這樣一位出衆的角色。但我一路爬上神界掌權人的位子實屬不易，一旦想到自己會被取代，那種滋味真的很複雜。”

“尤其是神界後來一直傳，冰兒比我更像是一位真正的神明，更有資格坐在我的位子上……說實話，我不多想才是胡扯的。”

音旋撇嘴，他倒是坦然。

“但我也隻是心裡想想罷了，我沒想把她怎麼樣。就像你說的那樣，我仰仗着她。”

栢文長長的歎了口氣，“但是，在我心中有所動搖的時候，我受到了蠱惑和操控。那個人有着不可思議的力量，最大程度地放大了我心底對冰兒的恐懼，甚至入侵我的意識，代替我做出了緻命的決定。”

音旋挑眉，“婷汀？”

栢文：“你知道了？”

音旋頓了頓，随即搖了搖頭，“不，你接着說。”

“在婷汀對曼莎出手後，很快就襲上了升雲殿，我本以為她是為了殺我而來，所以冰兒當時忽然現身擋在我身前，逼退了婷汀後，我還松了一口氣。”

“但後來我才意識到，婷汀那日打上升雲殿，其實隻是想将用于操控的魔力留在我身上。”

栢文暗暗咬牙，“冰兒被神界诟病之時，我被她的力量控制着，幾乎沒有自我意識，所以我沒能第一時間站出來為冰兒正名作保。”

音旋抱着手臂，輕笑了一聲，沒有多言。

“神界讨伐的聲勢越來越大，這其中也有我始終沒發話表态的原因。冰兒沒有得到我的回護，被神界忘恩負義之人攪的不得安甯，才會暫離神界，去陌珀那邊躲清淨。”

“我也沒有急着召回冰兒，一方面我為人所控，另一方面，我覺得這陣讨伐之風勢必難以長久，神界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大祭司，神族依賴冰兒的力量太久，他們習慣了被保護。”

“但我料錯了，婷汀的力量影響的範圍早已經擴散到全神界，她同時激化着所有人的恐懼，她是天生的黑魔法師，也是冰檸命中注定的克星。”

“我不明白婷汀為何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從前明明把冰兒捧在手心，卻又轉眼想将她逼入絕境。”

栢文神色凝重，“我想，她可能是真的希望冰兒能成為淩駕于全神界的真神吧，就像遠古傳說中的祖神那樣。”

音旋面無表情，說了這麼久，栢文也該說到重點了吧，關于冰檸死在神界的真相。

“冰兒留在魔界，婷汀一時難以見到她，冰兒也有意對她避而不見。所以婷汀無奈，重新将算盤打在了我身上。”

栢文說到這兒，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她再次操控了我，迫使我成為她發布指示的人偶，召來了阿刃……”

“婷汀以我的名義對阿刃說，叫他為了神血族處理掉冰兒。”

“所以你被操縱着下達了這樣的命令，冰刃就依你所言将冰檸叫回了神界，然後殺了？”音旋滿臉好笑，“真的假的？”

栢文搖了搖頭，“沒人想殺冰兒，我沒有，婷汀也沒有。阿刃當時收到的指示，是要給神界一個交代。由他，冰檸的哥哥，親自對冰兒施以懲處，并與婷汀徹底撇開關系，讓神界接受。”

音旋意外地歪了下頭，“我聽說冰檸死的時候，身上的血都流幹了。冰刃這個當哥哥的，對妹妹倒是真下得去手。”

提到這一點，栢文臉上同樣閃過疑惑，“阿刃的确将冰兒約到了白蘭花海，同時也将神血族的族人帶到花海外緣，請他們見證神血族内部清理門戶。”

“我可以确信，阿刃從未想過要真的殺了冰兒。他事後也說過，他隻是刺了冰兒一刀，雖然看似傷在了要害，但以冰兒的魔力，完全可以治愈。”

“阿刃說，他完成懲處便撤出了白蘭花海。冰兒的神血流出身體，滴落在鮮花與土地上，釋放了大量的純淨靈氣，所以哪怕外緣的族人沒有親眼所見阿刃的處刑，他們也相信神血族這下子對神界有了交代。”

音旋：“所以，包括冰刃在内，冰檸的族人就将她一個人留在了白蘭花海，放任她流幹了血而死？”

怪不得，先前冰刃對她說，不确定是不是他害死了冰檸。

如果他未曾下過死手，如果冰檸的确擁有自愈的能力，那她為什麼死了？

音旋暗歎，總不至于是冰檸離開魔界前，剛耗費了魔力鎮壓聖靈火山，以至于沒有充足的力量為自己治療了吧？

“說實話，時隔千年，我們依舊沒有搞清楚冰兒真正的死因。”栢文閉了閉眼，“但我想，冰兒應該是自殺。我承認，我們都對不起她。”

“這就是真相了。”

栢文說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苦笑着垂下頭來。

這些話，這些事，千年來沒人刻意提起。

知曉當年真相的人們心照不宣，為了不讓現有的局面變得更加動蕩，他們選擇緘口不言，任由聽到冰檸死亡消息的人擅自揣測。

就當……真的是升雲殿清理門戶，鏟除了與婷汀同為一黨的大祭司。

起初，知曉危險源被消滅，神界不知内情之人歡呼雀躍，覺得此生終于安穩。

冰檸死後，她的血液、她身軀覆滅時爆發的靈氣，都在滋養着神界，受益人又何止一二。

但很快的，陌珀率領魔界重兵與神界開戰。

栢文甚至不敢将魔界宣戰的真正緣由廣而告之，隻能對外宣稱是魔界狼子野心，借着神族受創，想要一舉攻之，攻城掠地，成為三界之首、衆生主宰。

而為了穩住升雲殿在神界的地位，栢文将自己出兵之舉賦予了好聽的名頭，将蠱惑大祭司的罪名推到陌珀身上，而神族因此要予以反擊。

這樣，神界的出戰就變成了正義的自保行為，他搶先一步與魔界交戰就可以被大衆理解接受。

栢文帶着希冀的目光看向音旋，在這一刻，他忽然無比慶幸對面之人确實并非冰檸。

所以，音旋若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上，一定是可以理解他的吧？

他擡眼向音旋看去，企圖能夠在音旋臉上看到一絲同情。

畢竟，他當初是被婷汀控制了，他被婷汀利用了。

這種利用直到冰檸死後才徹底從他身上消失，想來是因為關鍵人物已死，他身上沒有繼續利用的價值了。

他是無辜的，他沒想害死冰檸。

然而……栢文看着對面之人，對方面沉如水，他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說句話，音旋，無論什麼都好，你至少說句話……

栢文在心裡喊着。

“你現在這副表情，好像很希望擁有冰檸這張臉孔的我能夠對你聊以安慰，說這一切實則不能怪罪于你，而是要怪在罪魁禍首的婷汀身上。”

音旋語氣平平，似笑非笑道：“你真的想聽嗎？”

栢文的眸光漸漸亮起，他能如願聽到一句寬恕嗎？

“呵呵，怎麼可能？”音旋滿臉嘲弄，“你究竟在想什麼啊？”

栢文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音旋的聲音清清冷冷的，不帶一絲感情的傳入他耳邊。

“你說是被婷汀利用操控的，你沒想過要殺冰檸，哪怕你其實心裡對她生了忌憚。”

“你說自己在那樣的情形下會生出忌憚是理所應當，因為被放大了恐懼，所以被人操控，本該一直深埋心底的想法被人實現了，這不是你的錯，你也不想。”

“但是，你在被操控的時候就沒有一瞬覺得，其實這樣也很好，既能避免你親自動手處理功高震主的大祭司，還能保下你愛戴屬下的好名聲。”

“不然，你怎麼那麼容易就被完全操控了？神族的掌權人，栢文大人？”

栢文一怔。

“别把自己說的那麼無辜。”音旋淡淡說道，“你一點都不無辜，不是嗎？”

“我……”栢文想要辯解。

“即便不說冰檸的事情，就說你們神界失去了大祭司的庇護後，你作為實際掌權人，究竟為你的族人做了什麼啊？”

音旋冷笑，“從人間調遣後生，逼着他們耗盡最後一絲魔力制造靈氣，用以供養你嗎？”

“你一茬一茬的韭菜割着，敢情你是不會受靈氣潰散的局限，性命無憂。”

“不是的，我也是沒有辦法。”栢文急着說道：“冰兒死後，神界的靈氣潰散速度太快，斷掉了很多低階魔法師的生機。我真的盡力去挽回局面了，但我一人之力難以抵擋，我需要幫助，我要集衆人之力，去神界備受煙瘴侵擾之地清潔……”

“你所謂的幫助，就是幾乎逼死與你本是同根生的年輕人嗎？”

“我……”栢文一哽。

“冰檸活着的時候你不珍惜，現在得不到她的庇護了，三界之中到處禍亂頻起，你又想起來她的好處了？栢文大人，那你醒悟的可有點晚。”

“婷汀固然算不得什麼好人，那你呢？就足夠光明磊落嗎？”

“你承認對不起冰檸是應該的，你和冰刃都是。一個因為生了嫉恨而給人利用把柄的神明，還有一個為了保住神血族榮耀而對至親出手的神使……你倆可真是親的上下級啊。”

音旋眯了眯眼，“因為時間過了千年，就覺得你們可以得到原諒了，是不是有點厚顔無恥？”

“有些事情，真的是時間可以淡化的嗎？”

栢文渾身惡寒。

音旋歎了一聲，遺憾似的一攤手，“栢文大人，或許你我現在都該慶幸，關于我不是冰檸這件事。”

“因為，我若是她，現在就一刀捅死你報仇，親手揭開你這副僞君子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