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雲點點頭，雖然心裡依舊不太相信，但冰檸崇尚和平，追求三界平等，這一點讓他心生感佩。

如果是冰檸的話，說不定真能做到呢？

之後沒多久，冰檸與魔界的陌珀結識了。

就像是輔佐栢文一樣，她替陌珀在一衆有資格争奪下一任尊主之位的人中殺出一條路，令他得到魔族的認可，送他問鼎魔尊寶座。

然後神魔兩界真的實現了和平共生，至少在冰檸在位時是如此。

為此感恩大祭司的人，當時的确不在少數。

玄雲看着她在閑暇時緻力于為三界造福，他越來越關注這位同僚，有她在的時候，自己的目光總是難以移開。

音旋挑眉，少年，你墜入愛河了。

仰慕大祭司的人實在太多，玄雲的條件在一衆仰慕者中不算拔尖。

尤其，是在與神明做競争對手的時候，他的差距過于明顯。

玄雲當然知道栢文大人也十分喜愛自己最得力的屬下，他明白自己神使的身份難以與神明相較。

況且，大祭司的哥哥也不看好他。

那時候，冰刃更希望妹妹能與栢文在一處，對他們兄妹二人和他們背後的神血族都是好處多多。

玄雲無所謂，論競争條件他或許不夠出衆，但是無論再出衆的人也難以被冰檸看在眼裡。

哪怕是栢文大人也逃不過單相思的命運。

當年，冰檸滿心滿眼都是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至親，她在意冰刃勝過所有人。

哦，或許還有一個人，雖然不是她的血緣親人，但卻是自幼照拂她長大的人——冰檸的教習師父，婷汀。

玄雲心知肚明，在冰檸心中，親人排第一位，朋友排第二。至于旁的感情，她隻覺得累贅。

所以作為有自知之明的風使，玄雲決定和大祭司保持良好的友誼關系。

就和梓冉、夜洛還有曼莎她們一樣。

于是他能在升雲殿内部聚會時坐在冰檸的身旁，能在休假的空隙和冰檸一起去白蘭花海，不說話也可以仰頭望天靜靜發呆半個下午。

隻是這樣玄雲就很滿意了，他比那些熱烈追求大祭司，然後慘遭閉門羹的人要幸運。

音旋揣手，啧啧搖頭，心想白月光大抵就是如此吧，玄雲可真容易滿足。

她又回頭看向淩雲，都有點心疼這位連心意都不敢表露的風使了。

不過，冰檸又不是傻子，不回應不代表不知道啊。

果然，當記憶的畫面再次流轉，地點仍然在白蘭花海内，冰檸的臉上卻罕見的沒了一貫溫和的笑意。

她似乎心事重重的，這一點，趕來花海腹地的玄雲也察覺到了。

冰檸望向來人，淡淡說了一句：“神界，我怕是留不下了。”

音旋一怔，她猛然意識到了這段時間線是什麼。

這是在婷汀給冰檸惹了麻煩之後，冰檸被全神界毀譽的那段時間。

原來她在離開之前，曾經見過玄雲一面嗎？

冰檸的情緒很平靜，似乎即便神界為了她鬧翻天，她也不甚在意，隻是冷靜地将自己的決定告知。

玄雲聽她如此說，問：“真要這樣嗎？沒有挽回餘地嗎？”

冰檸笑了笑，“那我問你，你信我嗎？”

玄雲不假思索，“我當然信你！”

“為什麼信我呢？”

“我們相識已久，我最知你心性如何，斷不會做出危害神界的事。”

冰檸點了點頭，“沒錯，因為你我相識已久，你了解我，親眼見過我為三界的奉獻，所以你信我。”

她微妙的停頓了一下，“但是如今真正叫嚣着懷疑我的人，他們即便享受我的保護，卻鮮少親眼所見，不知曉其中價值。他們根本不清楚，現在三界太平、災禍減少、戰亂不起的安穩日子是誰為他們謀劃來的。”

冰檸輕輕歎氣，“其實我沒那麼看重名利，我也沒想過要讓他們回報我。我從前總認為這些雖然不是分内之事，但力所能及，奉獻點也沒什麼。所以，如今他們這麼急着牆倒衆人推，聽風就是雨的，我還是會失望的。”

她聳肩苦笑，“現在的一切讓我覺得，我從前的所作所為就是笑話。”

玄雲垂眸，低聲道：“所以你想要離開神界了。”

冰檸望着他，語氣平靜，“你還不明白嗎？是神界抛棄了我。”

“怎麼會？你是神界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大祭司，你是栢文大人必不可少的得力幹将……”

“那為什麼栢文至今沒有為我說過一句話，平息神界對我的猜疑與忌憚呢？”

她輕輕道：“也許确實是我做過頭了，讓栢文有了危機感。嗯，是我不好，功高震主。”

冰檸沒有絲毫不悅，她無比冷靜的陳述了再明顯不過的事實。

到頭來，是玄雲僵硬地愣在了原地，還要冰檸反過來寬慰他。

“你也說了，我是神界最強的祭司，即便去到哪裡都能過得很好。”冰檸上揚嘴角，真心的笑着，“舍去祭司之名，肩上沒了守護的責任，我會過得更輕松。”

“那……你去哪裡？”

“魔界，陌珀請我去做客。”冰檸得意道：“看見沒，想要留住我的人多的是。此處不留我，自有留我處。”

玄雲表露出不認同，“你非要去咱們的對家那兒嗎？”

“現在魔界隻是你們的對家，不再是我的了。”冰檸幽幽道。

玄雲沒再說什麼，但冰檸瞧着他沉沉的臉色，便笑了一聲，逗他道：“要不，你跟我一起走，你說去哪就去哪？”

當年的玄雲，在這種特殊的時期或許沒有意識到，冰檸這句話裡包含的深意。

他一直沒有勇氣挑明的話，冰檸如今變向的給出了回應。可惜，他沒能反應過來，而且拒絕了。

“你現在的處境很為難，我不能阻礙你的選擇，也不認為你有錯。但我畢竟還是升雲殿的風使，背後也有家族……我不能離開。”

冰檸也沒有再說下去，她意味深長地望着面前之人良久。

“保重。”

也許那時候他們誰都沒有想過，這便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見面。

音旋皺了皺眉，原來是這樣。

難怪，淩雲先前在聖靈火山下，迷迷糊糊的時候說了一句：“我沒有放棄你，我帶你走。”

冰檸話中隐藏的意思，他意識到的晚了一些。

晚了這一步，就晚了一輩子。

回憶的畫面還在閃爍不停，她看到玄雲再次來到白蘭花海，在那兒見到了冰檸的屍體。

她看到玄雲在此後常與栢文起龃龉，上下級關系劍拔弩張。

她看到神魔兩界打了一場翻天覆地的仗，天地無光，衆生危難，冰檸在位時維護的和平徹底覆滅。

栢文和陌珀各自在自家陣營之首，二人交鋒，往死裡打，兩敗俱傷卻難分勝負。

她看見玄雲再無心專注于自己的神職，成日間消沉得厲害，甚至會一個人躲在白蘭花海裡借酒消愁，就蹲在冰檸神魂俱滅的地方。

然後神界一整個亂了套，離了冰檸的守護與靈氣供養，神族的危機一日大過一日。

冰檸遺留在花海中的血液供養着此處靈氣較為充裕，引起了神族四下争奪。

直到曼莎占領了這裡，玄雲才再不過來憑吊了。

接着，時間推移了千年。

玄雲再次與栢文好好講話是在十六年前，他被栢文派下人界，為了方便日後接近預言中要轉生歸來的冰檸。

音旋看見他據理力争，覺得重新塑造全新的人物身份去靠近轉生的冰檸，這種行為無疑是欺騙。

玄雲不願，但栢文強硬的要求他這麼做。或許在栢文心裡，玄雲之于冰檸而言是個特别的存在吧。他覺得玄雲出馬就能對他迎回大祭司的計劃起到關鍵作用。

于是栢文動手封印了玄雲的記憶，也将從前與冰檸交情匪淺的另外幾位神使派下人界與他一處。

玄雲的記憶到此為止。

再後來的時間線，就到了現在。

面前閃爍光芒的畫面破碎虛化了，漸漸消散，這處空間内部重歸黯淡，音旋一時間都不适應這種光線了。

她無言地靜立了片刻，雖然早就有所預料，冰檸那樣的人一定對身邊的家夥們十分了解，看得透他們為人的本性，但是……

已經離開了神界并且打算要放棄祭司神位，甚至不再想要回來的冰檸，在那樣的情況下确實隻可能被親哥哥冰刃叫回來。

畢竟，在冰檸心裡最重要的就是親人。

隻是到頭來她最親近的兩個人，一個操控人心毀譽于她，一個親手将利刃刺穿了她的要害。

至親的背叛，這才是冰檸沒有選擇用魔力自我療愈，而是接受背刺而死的真正原因吧。

音旋不由得咬緊牙關。

啊，總覺得有種感同身受的不爽呢。

她替冰檸而悲哀，同時也不由慶幸，還好她先前沒有心軟，沒怎麼幫過那些忘恩負義的神族。

背叛抛棄了冰檸的人們，不配得到她的庇佑和賜福。

音旋一向覺得，若是有人經曆了背叛卻還輕易原諒了的話，那麼這人要麼是傻子，要麼是賤人。

冰檸那樣的人，一定不會做這種氣死人不償命的事情。

這樣也好，她往後不必在對冰檸的老熟人見死不救時而愧疚了。

她轉身走到了淩雲身邊，少年還沒有要清醒的迹象。

音旋蹲下來，目光平視着他，片刻後微微笑了笑。

心軟會害死人的，曼莎提醒過的話，如今她終于很好的領悟了。

這不，冰檸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所以她當年直接報複那群忘恩負義之人多好，何必放過他們，反而自己尋死？然後時隔千年将這種堵心的情緒傳遞給她……

不過嘛，她凝視着面前少年的臉，這張與玄雲一模一樣的面容，或者說是與玄雲本質為一人的少年，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欣慰的。

現如今祈盼着大祭司歸位的人，都是從前對她又猜忌又質疑的人。他們開始懷念冰檸，無非是性命受到了威脅，想要冰檸回歸，拯救神界于水火。

音旋一直認為，所有帶着别有用心的意圖刻意接近她的人，都抱持一樣的心思，都想要利用她罷了。

但是她似乎以偏概全了，眼前不是就存在一個不同的人嗎？

在她的心目中，雖然有些事情不可以被時間輕易淡化，但也确實有很多事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改變。

比如感情。

甚至沒有真正開口表明的感情，怎麼可能會持久呢？

但是，像是童話裡才會出現的亘古不變的真摯感情，她今日卻見到了。

哪怕過了千年還依然很喜歡冰檸的玄雲，哪怕沒說出口也一樣作數的情誼，真令人羨慕。

音旋蹲在地上，拄着下巴微微歪着頭。

冰檸活那一世不算無聲無息，能被人一直挂念千年之久，未嘗不幸運。

一直以為冰檸是憑借着強大的魔力與守護的意願，才被視為保護神一般的存在，沒想到……

她由衷的笑了起來。

原來冰檸真的是某個人的白月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