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一陣寂靜過後，音旋重新走回淩雲面前，俯身笑了。

她心情不錯的說道：“我來挽救一下我平凡安逸的生活。”

淩雲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眼中滿是茫然。

音旋擡手，指尖點在他的額頭上，發動魔力精準隔絕了入侵記憶與他的融合。

她重新設置了封印，哪怕栢文也難破解。隻要淩雲自己不想找到記憶節點、破除她的魔力，封印就一直有效。

這套魔法施用下來，淩雲雙目一合，無知無覺地向後靠在了幻境之壁上。

“這樣也好。”音旋直起身子，轉身面向虛空中依舊沒有消散的記憶畫面。

那是玄雲記憶中的冰檸。

冰檸的模樣清晰的映在正中，回憶的地點還在升雲殿。

大祭司穿着一身淺黃色的長裙，像是清透的陽光灑落滿身一樣明媚。

自從冰檸作為大祭司初次祭神後，在神界獲得了很大的反響。

神族聽聞了聆天台上新任祭司引發的神迹，無論是秉持着好奇心也好，真正慕名來觀禮也罷，總之趕來升雲殿的人越來越多了。

他們的目的很單純，想親眼見一見這位享譽盛名的大祭司，順便也見見這位祭司侍奉的神明。

四月，萬物生機，處處有靈。

升雲殿内，栢文召集了核心下屬商議此事，他決定滿足這批特意趕來的神族所願，讓冰檸再度出席祭神儀式。

“距離初次祭神才隻過了一個月，您希望我這一次展現什麼神迹，或者給出什麼樣的神谕呢？”冰檸坐在栢文的對面，淡淡問道。

“未必要如此刻意。”栢文想了想後說：“你上一次公布了本年度風調雨順的神谕，這回就當作是感恩真神保佑與賜福，做一次回饋性質的祭神儀式吧。”

“可以。”冰檸無所謂，上司怎麼說她就怎麼辦。

祭神主角安排完了，栢文吩咐其他的神使去準備供奉遠古真神的瓜果鮮花和香案一類，這次議事便結束了。

音旋面色如常地看着這一幕，原來千年前的神明也會帶頭搞這種形式主義啊？

回憶的視角屬于風使玄雲，議事結束後，冰檸不多停留地出了升雲殿的大門。

玄雲的目光落在那個就要消失的背影上，他忽地追了上去。

“冰檸大人。”玄雲聲音清潤溫和，追至冰檸身後叫住了她，“您要去哪裡？”

“找個清淨地方練舞。”冰檸回眸，眉眼彎彎的對他笑了笑。

“祭神儀式上的舞蹈很麻煩的，我需要确保在聆天台上不出岔子。畢竟，這次儀式的目的是充門面，我不能帶頭丢了升雲殿的臉。”

音旋冷不丁地笑了，所以冰檸果然也覺得這種形式主義沒有意義吧？

玄雲似乎是遲疑了一瞬，有些沒底氣似的說道：“雖然栢文大人此舉是為了籠絡神界的信徒，得到更多神族的信奉，但總歸也是有意義的，您不要介懷。”

“我沒有介意啊。”冰檸笑道：“神明最重要的就是信徒，這是非常簡單的道理。信徒一旦散盡，神明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存在本身便會覆滅，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用意。”

音旋稍稍一怔，冰檸這話莫名耳熟，好像她從前也說過類似的。

“栢文大人算是不錯的神明，他真心想為了神界做事，也想要顧及人界，力所能及地關照沒有魔力自保的人類。比起有些隻知在信徒身上搜刮供奉的神明，栢文大人好太多了。”

“所以讓這樣的神明慢慢坐上神界掌權人的位置，沒什麼不好，對吧？”冰檸笑着，反問了玄雲一句。

“是。”玄雲認可地點了點頭。在這方面他和冰檸的觀點一樣。

“我要去白蘭花海，你要一起嗎？”冰檸邀請道。

玄雲微微一怔，“白蘭花海？”

“哦，就是我正式在升雲殿任職後，在離得不遠的空曠地帶種了一大片白蘭，憑借魔力催生着花朵已然盛開。現在那裡潔白一片，已經成為花海了呢。”

玄雲“哦”了一聲，他夙興夜寐在升雲殿裡忙着，倒還真沒有留意過離此不遠之地發生了如此變化。

所以他接受了冰檸的邀請，第一次去到了那片花海。

潔白的花朵綻放着連成了片，有風吹過時會卷起些鮮嫩的花瓣浮空，旋轉着再悠悠落地。

冰檸熟門熟路地找到了一條能夠通往花海深處的路徑，她輕輕提着裙擺，不忘回頭囑咐玄雲，請他當心别踩到了長在低矮處的嫩芽。

玄雲跟在她身後，一直來到了連片花海之中較為空曠的地方。這裡像是被刻意清理出來的空地，為了方便人在此停駐休息。

“我平日在此練舞，也會練習魔法，這裡很安靜，沒人打擾，有助于集中注意力。”冰檸說道：“一會兒請你幫我看看，祭神舞有何不足之處需要改進？”

玄雲輕聲道：“冰檸大人上一次的祭神舞驚豔四座，已然無需改進了。隻要您還保持上一輪的水準，一定可以為栢文大人吸引到更多的信徒。”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冰檸很開心似的笑着，話鋒卻忽而一轉，“但是……”

玄雲微微一頓，“什麼？”

“但是，你為什麼這麼客氣啊？明明我們是同僚，你還是先我一步進入升雲殿的前輩，卻一直稱呼我為冰檸大人，有點奇怪。”

“這與供職時間長短無關，大祭司之位淩駕于我等神使之上，我自然要對你敬重的。”

“但是梓冉和月臨他們就從沒這麼客氣過。”

冰檸稍一回憶，那群家夥雖然在出手試探過她的虛實之後，沒有再找過麻煩，但對她也談不上有多敬重呢。

他們都是直呼名姓，冰檸長，冰檸短的。

她看向玄雲，這位風使是唯一一個沒有明裡暗裡試探過她的人。

在她眼裡，玄雲是個聰明人，或者說是個不愛惹事的人。

她欣賞這樣的人，相處起來會少了很多麻煩。

冰檸不由輕歎一聲，要是她的同僚都是這樣的明白人就好了。

比起像梓冉和月臨大大咧咧、時不時出乎意料的鬧出晴天霹靂，玄雲穩重識大體的性子真的很優秀。

要不是為了與哥哥共進退，她還真不想進到升雲殿裡。

這是冰檸的心聲，她沒有說出口，玄雲也就不知道。

此刻在玄雲眼中，大祭司笑容溫柔，态度友好，正和和氣氣的對他說道：“太客氣了就會生分，到底是此後一起共事的同僚，稱呼這種形式上的東西，你随意一點就好。”

少年人短暫的怔了怔，對方明媚真誠的笑臉映入眼底，他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頭頂的太陽照射，陽光普照大地，溫度很适宜，明明一點都不炎熱，但玄雲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了。

他找了個不礙事的地方坐下，仰着臉看冰檸的身形被嬌嫩潔白的花朵環繞在其間。

在這處隻有他一人作為觀衆的舞台上，沒有正式的伴随着祭神舞而演奏的神樂，冰檸借大自然中最為質樸純淨的天然樂曲，伴着風吹草木的不規律嘩嘩聲響，随着鳥獸鳴叫時的生機勃勃，優雅從容地舞動着。

效果并不比聆天台上的差，甚至在玄雲眼中，這一幕遠勝聆天台上包含作秀意味的舞蹈百倍。

祭神舞畢，玄雲下意識地鼓掌，就像是一位真正的信徒那樣。

他看到大祭司回眸對他笑了笑，做了優雅的謝幕動作，微微屈膝緻意。

音旋這會兒的表情耐人尋味，她扭頭看了看後面的淩雲。

少年就是少年，太容易被勾魂了吧？冰檸似乎也沒做什麼啊？

記憶的場景轉換，轉眼又到了聆天台的祭神日。台下的觀禮者衆多，是上次的兩倍還要多。

冰檸狀态很好的登上高聳的台子，一如先前的舞動旋轉，時不時聽到下方的驚呼聲，她引以為常。

雪白的裙擺劃過高台上的每一個角落，她最終在邊緣的位置停下身形，揚手直指天際。

晴空萬裡的天上忽然無端形成了厚重的陰雲，滾滾從遠處而來，又向着不遠處而去。

比起上一次的天賜神迹，光彩萬丈，這一次的景象似乎算不得什麼祥瑞。

下方的栢文臉色一變，擔憂地朝高處那人看去。

驟雨忽降，澆在了這片地域，雨水滴滴答答的，同樣灑落人間。

滿場寂靜，雨勢未歇，淋得衆人打了個激靈。

冰檸面色如常，處變不驚，好像對眼前發生的一幕意料之中。

良久之後，陰雲散去，彎彎的虹橋懸于天邊，看不盡終途。

蒂蘭在事發突然的伊始便對當下狀況展開調查，她查到了人界同樣受此輪雨水灌溉的地點，查明那裡正缺水耕種，水源緊俏。

她将此事報給栢文，栢文的神色瞬間和緩，狠狠松了一口氣。

立馬有神使揚聲宣布事實真相，請在場諸位一齊見證，這是祭司敬神後的又一次神迹，遠古之中的神明降下旨意，賜福人間。

歡呼聲與頌德聲接二連三響起，被折服的神族紛紛虔誠的對着聆天台上的身影跪拜。

在這一刻，他們成為了神明的信徒。

冰檸微微垂着頭，看着下方上演的一切，沒有什麼表情。

而台下她的同僚們，這會兒也正仰着脖子遙望向她。

她的臉孔被上方再度展露的陽光晃着，逆着光看不分明神情。

神迹再現，祭司敬神，冰檸當之無愧被譽為承載神明意志的人，諸方敬畏。

因為當地人間缺水，那處地界生活的人們祈求上天，渴望神明賜福降下甘霖。

如今終于得償所願，他們喜出望外，在瓢潑之雨中出門歡呼，感恩真神顯靈。

栢文的手下沒有錯過這次大好時機，專門去人間一趟，為的就是宣揚神明的賜福，像是傳教去了。

聆天台上連續兩次的吉兆顯現，見證人衆多，就算有人想要搶占功勞都沒有途徑。

栢文的聲名被打響，不僅在神界，更在人間。人界各地陸陸續續建造廟宇，供奉栢文的神位，香火不斷。

他的信徒就是在這樣的機緣下一點一點擴充起來，漸漸地越發龐大。

而他慢慢成為了領先于神界所有神明的人，坐上了實際掌權人的高位。

音旋歪頭瞧着這段記憶，栢文的發達果然和冰檸脫不了關系。這接二連三的神迹，其實都是冰檸的魔力具現吧。

果不其然，當冰檸下了聆天台後，觀禮群衆散去，玄雲默默在人群裡穿梭，擠到了她身邊。

“這場雨，是神迹還是魔法？”

冰檸微微一笑，“噓，看破不說破，結果是好的就足夠了，不是嗎？”

“是。”玄雲也輕松的跟着笑起來。

反正，看穿神迹之人也不是他一個。

打那之後，玄雲留意到冰檸在休班的時候會獨自一人離開神界，扮成普通人類的模樣遊走人間各地。

他跟着一起去了人間一趟，冰檸走在人界北境的集市上，穿梭在趕集的人潮之中，東瞅瞅西望望，觀看人界百态。

北境地區溫度偏低，她在糖水鋪子前停下腳步，點了兩份糖水，端到了一旁的矮桌上。

玄雲走在不遠處靜靜望着她，忽見她回過頭來，朝着自己招了招手。

玄雲微怔，原來她早就發現自己跟着一道來了嗎？

他走到桌邊坐下，冰檸把其中一份糖水推到他面前。

“請你的，嘗嘗。”

玄雲謝過，看她品嘗糖水，好像很好喝的樣子。

“冰檸，你最近常來人界嗎？”

“是啊，來看看人間何處遭災，需要神迹降臨。”

“哪怕不是栢文大人需要擴充信徒用，你也願意為人類平息災禍而出手嗎？”

冰檸笑着瞥他一眼，“我又不是栢文一個人的大祭司，我是神界與人界所有信奉我之人的大祭司。能力範圍内，解決災禍是應該的。”

她頓了頓，又道：“當然了，如果魔界的人願意，我也可以帶他們一份。”

玄雲眨了眨眼，“可他們是魔族，是我們立場上的敵人。”

“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如果魔界也能擁有一位主和的尊主，與神界交好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