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吸納靈體入體的平衡魔力方法教給衆人後，黎湘的心定了定。

她以為這是結束，但在一衆人類心目中，一切才隻是剛剛開始。

得了魔力賜福的人暫且沒有說什麼，尚未得到機緣修習魔力的人卻不幹了。

他們認為祖神現在宣布不再轉化新的魔法師，對他們而言太過不公。

黎湘坐在谷内，婷汀将擁擠在外頭的人們的心聲轉達給黎湘。

婷汀黑着臉，“隻見到别人的甜頭，卻忘了丈量自己有沒有那個命，我覺得他們不識好歹。他們既然不怕死，不如你便遂了他們的心願，管他們結局如何呢？”

黎湘抿唇沉默了很久，終是搖了搖頭，“我總不能罔顧人命吧。”

婷汀靜了下去，氣焰消了消。也是……

“搬家吧。”黎海忽然道：“我們離開這座山谷，到一處沒人認得我們的地方生活。”

婷汀立馬點頭，“附議。”

他們二人都這麼說了，黎湘自然沒有意見。她擡眼望着四周之景，有些舍不得，卻又沒有辦法。

哥哥說得對，離開的确是現下最好的辦法。眼不見為淨，省得她再心軟。

“湘兒，離開前，你要不要與你那些信徒告别？”黎海問道，“如果我們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他們應該會十分惶恐，覺得自己被神明抛棄了吧？”

婷汀不贊同道：“有什麼可告别的，神明來無影去無蹤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什麼時候還得跟那幫人交待了？”

“你也别這麼大的火氣，隻是告别一下，請他們勿要多心而已。”

“多心？你讓湘兒直言自己要重新隐居，他們還不得滿世界翻掘，直到再度找到湘兒的蹤影？”

二人意見相左，不斷争執，黎湘在心中默默歎了一口氣。

鬧到如今這個地步，當真是她的罪過，連累哥哥與姐姐都不得安生。

她沉默着站起，一個人走向山谷入口，那邊豎立着結界，攔擋了一群瘋狂的祈求賜福的人類。

黎湘注視着他們一個個被利欲熏紅了的眼，還有瞧見她現身時激動不已的神态。

那其中沒有對神明的敬重，滿滿的隻是盯緊了一顆發财樹的渴望。

如若這世間真有神明，那也該是不輕易現身，永遠保持高高在上、神秘莫測的姿态，被供奉在神殿廟宇之中，偶爾的賜福便會使信徒感激涕零，即便拒絕了請求也不會招來無端的恨意。

黎湘自嘲地輕笑了一下，而絕非是如她一般，光明正大地走到了世人的眼前，帶給大家過分的希冀，許諾了不切實際的願望，最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沒有撤下結界，隔着一面雙方都可視的屏障，黎湘簡短地告知了圍堵在這裡的人們，她要離開了，要退下祖神的寶座。

雖然，所謂的寶座她大約一開始就沒有登上去。

“往後，若人間發生什麼巨大災難，我大概還是會出手幫忙。但是絕不會再以如今方式，将危險的力量轉遞給你們。”

她的話講完，結界另一側鬧吵吵的人群忽然寂靜了。他們呆怔地凝視着黎湘，企圖從她的神态中看出一分玩笑之意。

他們在短短的一瞬間的确是反思了自己的，想着會不會是他們成日間堵在祖神的家門口，吵得人家心煩，于是不管他們了？

但這念頭轉瞬即逝，欲望重新沖上了大腦，他們無比焦躁，果不其然認為黎湘是想甩手不管，不再理會他們，要丢掉包袱和累贅了。

“你不能這樣做！你要親手磨滅自己帶給我們的希望嗎？”人頭攢動中，有人聲嘶力竭地喊着，都叫破了音。

接二連三的抱怨響起，懇求的，辱罵的，驚懼的。

黎湘一一聽着，微垂着眼眸不去看他們。

她不想從他們臉上看到恨意，這不符合她最初現身人間成為祖神時的願景。

至少，從她身上已經得到了很多實際益處的人們，不該是憎恨她的。

黎湘不欲與他們分辯什麼，就照哥哥的意思将準備離開的消息透露出去，她便不打算再在這裡聽些亂七八糟的話了。

轉身欲走時，身後忽然上來一個人，攬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後扯了扯。

那人獨自上前，貼在結界上，提高嗓音挨個把人罵回去。

“沒良心是吧？不知好歹耍無賴是吧？誰再罵一句我就殺了他！”

騷動着的人群再次詭異地寂靜了下來。

衆人面面相觑，看着一道結界之隔的怒發沖冠的女子，此刻表情極為恐怖的瞪着他們，挽了挽衣袖好像真要越過屏障暴打他們。

他們知道這人是誰，這是代替祖神在外辦事的“神使”，地位尊貴，是第一個得了祖神賜福的人。

婷汀目光狠厲地挨個看過密集的人頭，“湘兒，把結界打開，我今天非要揍他們一頓不可。”

衆人失色，情不自禁後退了幾步，求救似的看向後面垂眸站着的黎湘。

黎湘沒有要管的意思，卻也沒有要撤掉結界看着他們挨打的意思。

她隻是伸出手去拽了拽婷汀的衣角，然後獨自轉身走遠了。

婷汀目光複雜地看着她行遠了的背影，又回頭惡狠狠地瞪過谷外的人，才轉頭追了上去。

“湘兒，别拿他們說的話當回事，不過都是些利聚而來的人罷了，眼瞧着利益要散，他們這才急得跳腳。”

婷汀一改方才盛氣淩人的态度，軟下聲音寬慰她。

黎湘微微笑了笑，“我知道。”

她當然明白那群人為何堵在谷外不肯離去，無非就是觊觎強大的力量罷了。

既然拒絕賜福會招緻不滿與怨怼，真賜予了力量又可能會害死了人引發更深重的怨恨，那麼她還是将欲望從源頭掐滅，至少不會坑害誰的性命。

草屋裡，黎海已經在琢磨搬家的事宜了，他計劃着什麼東西必須帶走，什麼可以後續再采購，主要也取決于他們接下來要搬去哪裡。

正好黎湘和婷汀二人回來，黎海便征求她們的意見，詢問她們是否有什麼心怡的地域想要久居。

黎湘搖了搖頭，“我都可以，隻要少人煙，難以被尋覓就好。”

“我也一樣，隻要人都還在，哪裡不是家。”婷汀聳肩。

三人相視一笑。

婷汀想了想又道：“我在人間轉悠的頻率高，對各處地方都有些了解，不如新的落腳地就由我去尋吧。”

黎海沒意見，“也好，我留在谷裡收拾東西，時機成熟我們便動身。”

“那我呢？”黎湘淡淡道，“我該做些什麼？”

“你無事的話就好好歇着，什麼都别操心就好了。”婷汀和黎海在這方面的默契一直很高。

黎湘點頭應允了。

次日，婷汀出谷去尋新的地盤，與至今還執着守在外面，想央求黎湘改變主意的人走了個對面。

婷汀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沒有在經過他們身旁時動手打掉他們的頭。

想着再過不久她就能帶着黎湘找處清淨地方重新開始生活，婷汀決定暫且忍下一時的不快，拿這群白眼狼當空氣就是了。

眼見着婷汀光明正大地離開，這些人的異動更加明顯，看上去也更暴躁了。

他們拼命捶打着堅固的結界，想要鑿開這層該死的攔擋，面對面與黎湘重新商榷魔力的事情。

然而，沒有經過半分魔力賜福的普通人，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穿過這道屏障的。

這些人同樣心知肚明，他們瘋了一樣捶捶打打的動作漸漸平息，像是累了一般，各個背靠着結界滑坐在了地上，眼底是藏不住的失望。

“祖神，當真絕情。”

又過了一日後，谷外烏泱泱的人潮散盡了。

黎海在又一天的清晨時分走到山谷入口處看了看情況，沒再瞧見圍追堵截的人後，他放松了許多，回去安慰黎湘說：“你的拒絕他們想必已經接受了，不要那麼大壓力，别為難。”

“不為難，哥哥。”黎湘輕笑道：“就隻是有點失望，有點不甘心。我們現在搬家，看上去就像是落荒而逃。”

黎海沉默着，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黎湘連日來心情郁郁，想來離開這等多事的地方，漸漸地就會恢複的。

半個月後，婷汀回來了，将她新找到的适合隐居的地點描述給那對兄妹。

“在一處島嶼上，四面環海，位于海中央，輕易沒什麼人可以找到這個位置，隐蔽得很。”

婷汀不無得意地介紹道：“你們兩個從前的老家不就是在臨海地域嗎？湘兒之前還惦記着想要看鲸魚，結果這些年忙得要死，出了谷也沒有閑情逸緻真的去觀賞。這回我們就住到海上去，遠離人煙，和魚為伴也挺好。”

黎海微微挑眉，“會很潮吧？”

婷汀一頓，“問題不大，可以借用魔力抵擋天然的不利因素。”

黎海摩挲着下巴又道：“與魚為伴，會很腥吧？”

婷汀：“……你搬不搬？”

“搬，我就問問。”黎海立馬笑臉相迎，輕聲說婷汀：“你看你這脾氣，未免太暴躁了。”

婷汀默默咬牙：“……”

他怎麼和原先谷外的那群人一樣招人嫌？

搬家的日子定上了日程，三人在谷裡收拾東西，黎湘卻忽然收到了一份魔力凝成的傳信，是來自魔法師的求救。

與黎湘魔力同根同源的傳信越過了山谷入口的結界，飄飄蕩蕩落在了黎湘的手裡。

傳信上寫，人間遇上了難以被神使抵禦的災禍，懇請祖神出面相助。後附上了一處地址。

婷汀瞧見傳信就是一皺眉，“這幫人倒是會挑時間，再晚兩天谷裡就人去樓空了。”

黎湘無聲地将寥寥幾字的傳信又看了一遍，奇怪似的抿了抿唇，“連被轉化了的魔法師都抵禦不了的災禍嗎？為什麼我沒有所感？”

婷汀接話道：“而且也沒有說明白他們究竟是遇上了什麼困難，哪個蠢貨傳的信？”

黎海一邊打包着東西，一邊擡頭說了一句，“湘兒去看看吧，好歹你之前答應了隐居後也會作為祖神照顧他們的。”

黎湘點點頭，将傳信捏在手裡，記下發生災禍的地址，準備親去一趟。而婷汀照例陪着她出行，将黎海留在了山谷裡。

她們兩個的确在約定好的地點見到了等候已久的神使們，來人不少，有二十餘個，但見到黎湘露面時的表情卻沒見得有多高興。

那可不像是終于把救世祖神盼來的表情。

婷汀敏感地察覺到了異常，第一時間瞥向了黎湘，但對方面上一片平靜，也不知心中到底覺出什麼不對了沒有。

婷汀抿抿唇沒急着作聲，且先看看情況再說。

一幫人帶路，引着黎湘走，此處遠離城鎮，人煙幾無，黎湘面無表情地跟着，穿進了一片樹林裡。

帶路的人沒有停下的意思，婷汀越看越奇怪，不由想要阻止黎湘，卻見黎湘已經停住腳步，定定地環視周圍一圈呈包圍之勢将她圍繞的人們。

“你們所謂的災禍，在哪裡？”黎湘的聲色平平淡淡的，眼中卻沒有了素日裡作為祖神的親切。

婷汀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将黎湘擋在身後，冷冷盯着眼前一群面色不善之人。

那二十餘人見情勢不對，也不再掩飾，彼此對了下眼神便亮出了自己趁手的武器，齊齊朝着黎湘和婷汀攻了過來。

一直跟随着黎湘的視角來到這處樹林裡的音旋，在看見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後驚得張大了雙眼。

為什麼？音旋心裡一閃而過的唯有疑惑。但下一秒，她恍然意識到了關鍵。

音旋難以置信地看着被自己培養的“神使”圍攻的黎湘，眉頭狠狠一擰。

參與圍攻的皆是轉化成功了的魔法師，他們大抵是終于接受祖神要隐退的決定，覺得已無法在黎湘身上撈取更多的好處，所以想要诓騙她來，借機除去。

因為，掌握了如何運用魔力與靈氣後的魔法師們，對祖神的依賴已經沒有那麼強。

這批魔法師們與更多普通人類相比，已經成為了強大到遙不可及的人物，若是沒了祖神的制衡，他們往後在這個世界上便是輕易能夠呼風喚雨的存在了。

祖神既然斷絕了往後凡人轉化為魔法師的路徑，既然準備獨自安樂歸隐，那麼這樣的神明于他們而言，存在與否的意義便不大了。

他們完全可以在除掉黎湘後，打着祖神的旗号去做現下受到掣肘的很多事。

比如，黎湘一直不贊成的，否定他們成為淩駕于自然之上的、世間的真正主宰。

是欲望在作祟，他們想要的東西已經不止于風調雨順，流年無禍，他們的心願永無止境，漸漸開始自作聰明，大逆不道。

音旋面色凝重地看着打作一團的亂糟糟的包圍圈，心想黎湘可真是養虎為患，她究竟耗時耗力創造了一群什麼混賬？

婷汀迎戰得很猛烈，對着那群心生歹意試圖造反的人完全沒有留手，招招帶着殺意，魔力一連串地打出去，割開一片片的血霧。

反觀黎湘似乎有些猶豫不決，她沒有對身側的叛徒下死手，隻是一次次地将他們震開，想要控住他們。

然而這群背叛的神使心知肚明，他們今日行此事，隻能成功不可失敗，否則定然不會被留下活口。

先不說祖神願不願意放他們一馬，隻看婷汀殺紅了眼的架勢，他們若敗，便了無生機。

因此他們拼盡全力要完成今日的任務，想解決近在咫尺的目标，一個個張牙舞爪的，被震飛數次也好像不知疲倦一樣，很快就反沖回來。

“湘兒，不可心軟。”婷汀在一片亂局之中扭頭對她喊道：“他們殺到了你的眼前，難不成你還想着要留他們的性命嗎？”

黎湘雙目一顫，蓦地捏緊雙手。

是啊，是他們背叛在先，自己憑什麼饒恕？任由他們欺負到頭上來？

難不成今日放他們一條生路，明日接受他們一句違心的道歉，自己就能心平氣和毫無芥蒂嗎？

黎湘自嘲似的笑了一聲，她果然是個隻會放大欲望、帶來災禍的不祥之人，她果然成為了真正的魔鬼。

音旋親眼看着黎湘高舉雙手，魔力凝聚成了實體，透着冰冷的銀光，如同巨大利刃一般，猛地朝地面劈下。

所有的包圍者齊刷刷被震飛出一段距離，倒地蜷縮的，直接嘔血的，各個臉色灰敗，随時像要咽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