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學院裡現在亂了套,一早上的時候他們剛和婷汀生猛對抗了一場,一個個累得要死要活,大半日都癱在宿舍的床上,躺屍一樣一動不動。
結果到了傍晚,他們意志松懈,狀态放松之時,誰也沒想到婷汀忽然反撲回來,這次不是沖着學院裡的學生們,而是明确地沖着音旋來的。
因為傍晚是放學時間,蒂蘭設置的防禦結界開啟,放學生們回家,婷汀便趁着這段時間進入學院内部,悄無聲息地摸上了頂樓,闖進了音旋的宿舍。
悠冉和清洛趴在床上疲憊地睡着,耳邊隐約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清洛最先張開了眼睛,就瞧見光線黯淡的屋裡站了一個半透明的身影。
清洛一下就清醒了,“是你!”
婷汀站在音旋床邊,聽到聲音後面無表情地扭頭看了她一眼,俯身撈起了音旋。
“你幹什麼?放開她!”被驚醒後的悠冉厲聲喊道:“來人啊!過來護駕啊!”
陸續被吵醒了的人聞聲趕來,堵在這屋門口。
“放下她!”清洛手心處外冒尖利的藤條,随時準備奔着婷汀的腦袋紮過去。
屋裡屋外的人都做出要殊死一搏的打算,然而婷汀隻是不屑地掃了他們一眼,冷聲道:“多此一舉。”
婷汀牽制着毫無反抗之力的音旋,從未如此輕易地将手掐上了她的脖頸,以此威脅虎視眈眈的衆人。
“你們大可以沖上來試試,雖然哪怕沒有人質,我也不将你們放在眼裡。”
“都退開。”蒂蘭到了,撥開了堵在門口的人,與婷汀對上視線。
片刻後,蒂蘭無奈道:“攔不住的,放她走吧。”
“蒂蘭老師!”悠冉不敢置信地看着說出這話的蒂蘭,“你不管音旋死活了嗎?”
“音旋不會有事的。”蒂蘭盯着婷汀半透明的靈魂體,“她不會殺音旋的。”
“你能保證?”清洛沒好氣的加大了手邊魔力的凝聚,藤條猛地竄出,尖銳刺向了婷汀。
婷汀不以為意地輕松閃避躲開,揮手割裂了時空,縱身竄入時空夾縫,消失了。
清洛趕着也想要鑽進裂縫之中,但縫隙迅速消失,她撲了個空。
“可惡!”清洛咬牙切齒大罵起來,“那個該死的女人,她要做什麼!”
周遭一時寂靜,誰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在這時,淩雲忽然道:“想辦法,找到夜曲宮。”
裕雷反應極快,“沒錯,那個女人隻能帶音旋回夜曲宮,找到那裡,我們帶上充足的人手,把人搶回來!”
雖然不想,但蒂蘭潑了他們冷水,“夜曲宮的落腳之處随時變動,你們誰曾自發尋到過那兒的蹤迹?”
淩雲想了想,“預言師。”
裕雷附和,“是,找到強大的預言師,預知夜曲宮的位置。”
蒂蘭遲疑了一下,“要說強大的預言師,如今能用上的怕是隻有那一位了。”
曼莎,升雲殿的月使大人,神界最強的預言師。
但蒂蘭想到那位大人就頭疼,那可是個陰晴不定的人,這些年間為了自己能夠複明,甚至開始鑽研古怪的黑魔法,還用黑魔力跑來襲擊晴空學院的學生,就因為她心情不好,看不慣别人過得開心……
那家夥能管這事嗎?蒂蘭想想就牙疼,但擡頭見着周圍人期盼的目光,她實在不能在這會兒打退堂鼓。
畢竟,她不能真的放着音旋不管。那可是好不容易變回了冰檸的關鍵人物,是神界的希望啊。
想來想去,她也隻能去拜托曼莎了。
蒂蘭頂着巨大的壓力,交代好學院裡的人,便動身回神界了。
白蘭花海内,月色之下,曼莎負手站在花叢之間,微微仰頭感受着清冷月光灑落于肩頭。
今夜,她知道有人會來。
一個預言師失去了解讀預言的能力,的确是緻命的損失,卻不意味着她沒有辦法再做預言,隻是解讀不出具體的答案罷了。
在蒂蘭趕來求她之前,她已然嘗試預知了夜曲宮的動向,隻是判斷不出那座城堡具體的位置。
蒂蘭怯怯地找上了曼莎,還沒等開口便得到了一份想要的答案。她正受寵若驚地連連道謝時,曼莎卻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你們這群有眼睛的人能不能解讀出預言答案,看你們的本事喽。”
蒂蘭:“我明白,我們盡力。”
“不過我倒覺得你們不必太擔心她。”曼莎輕飄飄道:“她可不是一個會任人宰割的個性,婷汀擄了她去,誰吃虧還未可知呢。”
夜曲宮中,黑壓壓的氣氛下,婷汀面色不善地站在音旋床邊,眼都不眨地盯着她那張臉,心裡成了一團亂麻。
早些年時,她無比欣喜音旋再次歸來人世,哪怕察覺了音旋的靈魂有異,她也自欺欺人地期望着一切隻是巧合,相信音旋就是冰檸。
但她的念想終究是破碎了,決定殺了音旋換取冰檸的靈魂再度輪回時,婷汀心裡也不好受。
再怎麼說,音旋也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她在音旋身上寄托了真情實感。
因而婷汀始終沒有狠下心親手了結她,才将她扔在了神使森林,想要借刀殺人。
卻沒料到,因禍得福,音旋身上的封印被陌珀解除,她一下子擁有了婷汀難以抗衡的強大力量。
婷汀被音旋反過來重傷,被迫離開了夜曲宮。在消失的那兩年裡,婷汀去到了早些年間本是要與黎湘和黎海搬家去的海島,過上了隐居養傷的日子,同時籌劃着再回歸時的計劃。
婷汀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她等了兩個一千年,不肯順應自然規律離世,逆天而為也想要等回來的人,始終不是音旋。
她不能心軟,她要将所剩的珍貴時間花在有意義的地方。
不看着冰檸回來,她死不瞑目。
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婷汀醞釀着要重塑一個适合冰檸,以冰檸為尊的新世界,讓世間生靈再次意識到祖神的偉岸光輝,讓冰檸擁有配得上她力量的地位。
這些或許不是冰檸想要的,但卻在漫長的時光中成了婷汀的心結。
她想把最好的奉上給冰檸,她想看冰檸獲得可堪匹配的人生。
婷汀下定決心,這一次,她一定能成功。
抱着這種信念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的婷汀,沒有想到音旋身上會發生變數。
在晴空學院之時,音旋所言句句屬實,婷汀千年來一直沒有釋懷的,就是當初負氣丢下冰檸一人在花海。
她萬萬沒想到,冰檸會死。
不知末日天裂等實情的婷汀,将冰檸的死歸咎于冰刃,也歸咎于自己的見死不救。
她不止一次想殺了冰刃,卻又礙于從前的情分,礙于他與冰檸的關系,遲遲下不去手。
後來,婷汀決定讓他背負悔恨活下去,長年累月經受身心上的折磨,遠比殺了他更痛快。
現在,婷汀凝視着那人熟悉的容顔,她本能地希望音旋先前所言是真的,是音旋身上發生了什麼未知的變數,她與冰檸之間存在着某種特别的聯系。
但同時婷汀也很害怕,倘若這一切是真的,她該怎麼面對這個自己千方百計一直想要逼死的人?
擔憂,自責,後怕……太多的情緒交織在她心底,婷汀接連深呼吸了幾口氣,以保持冷靜。
究竟是音旋身上真的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的隐秘,還是她窺探了冰檸的記憶有心诓騙自己,隻要等音旋醒過來,一切終會有分曉的。
婷汀靜靜注視了她片刻,轉身出去,掩上了門。
寬大的床上,音旋的意識在很深的維度覺醒,她看到了一些鮮活又真實的畫面,她清楚那是自己曾親身經曆過的。
那是在她還沒有回到這個世界前發生的事。
她攜帶記憶節點回到了這個世界,現在正接收着漫長的仿佛一場夢的全部記憶,讓她混亂,迷茫,被洪水般的記憶吞噬。
她看見了雪山上的宮殿,遊樂園的摩天輪,皇城裡的古建築,櫻花林的漫天飛花,年代久遠的王宮城堡,海邊大陸上的私人據點……
最後,是廣闊的山谷靈藥澗,芳香四溢的白蘭花海,人神共存的晴空學院。
音旋緊閉的眼簾之下,眼球快速地轉動着。
記憶耗時許久終于融合完畢,她背負着古老漫長之物,回到了當下的現實。
宛若從噩夢之中掙紮脫身,她渾身脫力地出透了冷汗,然後猛地張開了眼睛。
好累……真的好累……
音旋忍着頭痛欲裂,一直蔓延到指尖的沉重疲憊讓她如同溺水一般,一動也動不了。
緩了好一會兒,五感漸漸回籠,她擡手想要揉一揉額角,這才發覺自己腕上異樣的束縛感。
她擡了擡手,就見兩隻手腕上各捆着一條兩指粗細的漆黑鎖鍊,繞在腕上三四圈,延伸向外一段,末端牢牢固定在兩邊的床柱上。
音旋試着掙了掙,沒掙動。
她端詳了一下手上散發着詭異黑光的鍊子,這應該是婷汀煉制的什麼魔法道具。
倒是挺好用的,就她現在這個身體狀态,困住她綽綽有餘。
音旋心态十分平和,一點也沒有受制于人的緊張不安。
她如今回了自己的家,睡着自己的床,一切都透着詭秘的熟悉感。
她不打算白費力氣和這鍊子抗争,以免動靜鬧大了把婷汀引過來。
音旋想了想,幹脆翻了個身,面向着門的方向側躺着,被子拉過頭頂,準備再睡一覺緩緩精神。
眼睛一閉,黑暗再次籠罩下來,她被無形的力量拉入連夢境都難有的地方,意識很快就昏沉下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音旋隐約聽到了近在咫尺的說話聲。
聲音很熟悉,除了婷汀,還有一個應當是黑曼巴蛇霖鈴。
霖鈴擔憂地開口:“婷汀大人,冰檸大人她……”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因為對音旋的稱呼而被婷汀狠狠瞪了一眼。
霖鈴渾身泛起雞皮疙瘩,頓了頓才又道:“音旋大人她意識不清,米粥怎麼也喂不下去的……”
婷汀冷冷道:“三日了,再不吃東西就快死了。喂不下去的話就硬灌,動手。”
霖鈴猶豫了好一會兒,大約是覺得音旋現下的狀态的确危險,她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決定照婷汀的話做。
音旋迷迷糊糊地感受到一隻冰冷的手掐上了她的下巴,掰開她的嘴後将碗抵到唇邊,速度極快地将稀粥一股腦倒進了她嘴裡。
“……”音旋掀開眼皮白了霖鈴和一邊抱手站着的婷汀一眼,她揮開霖鈴的手,把碗撥到一邊去,偏過頭激烈地咳了起來。
怎麼不直接嗆死她呢?這是嫌她死慢了是吧?
霖鈴驚喜地看着她在回了夜曲宮三日之後終于有了活人的反應,趕忙給她拍了拍背順氣。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馬上再去做些吃的,您一會兒多少得再吃點啊。”霖鈴激動地說着,起身沖出屋門,奔着廚房去了。
光線暗沉沉的屋裡隻剩下了音旋和婷汀兩人。
音旋側頭瞥了眼床頭燃着的一隻蠟燭,光芒在這種環境裡倒也十分明亮。
婷汀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好些了嗎?”
音旋輕輕“嗯”了一聲,有氣無力道:“你有什麼想問的?”
婷汀皺了皺眉,話到嘴邊卻忽然凝滞了,那句“你究竟是不是冰檸”,不知為何就問不出口了。
現在的音旋太能看懂婷汀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了,她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道:“兩年前刺我一刀,你有後悔過嗎?”
婷汀想了想,“那要取決于你……”
“取決于我究竟是誰?”音旋笑了笑,“我若說我的确是冰檸的轉世,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