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去往市區的車上,音旋懶散地靠着窗邊,望着玻璃外快速倒退的景色,神情淡淡的。
腦海裡已經算是十分久遠的一段記憶被她有意調了出來。
她走過了諸多世界,在第二個時空中,那個拽着她去遊樂園的少年,不知現在過得還好嗎?
車站已到,音旋先一步去買套票,站在檢票口處挨個給同學們發手環。
“進去把手環保管好,玩項目排隊的時候在機器上刷一下。”
悠冉雀躍道:“知道,我們也不是第一次來了。”
“嗯,我是第一次來。”音旋笑了笑。
在這個時空的話。
大夥魚貫而入,過了檢票口以後開始查看園内地圖,商量着先玩什麼。
音旋将目光投向了進門最近的高大遊樂設施,修建漂亮的摩天輪在緩慢旋轉着,但白日裡乘坐的遊客很少。
摩天輪啊……現代遊樂園的布局都大同小異嘛。
“這有什麼好商量的?從門口開始一路往裡玩,最後晚上回來坐摩天輪。”悠冉道。
其他人沒什麼意見,他們将第一個目标定在了最刺激的過山車上。
全班出動,一夥人幾乎就占滿了一輪設施啟動的名額,加之在他們之前排隊的遊客,過山車上的座位少了一個。
音旋見狀,沒有猶豫地退出了隊伍,“我看包,你們上去吧。”
“這不好吧?我陪你一起等下一輪吧。”清洛覺着丢下她一人不太地道。
音旋搖搖頭,“今日本就是請你們來玩的,你們玩的開心比較重要,不必在意我,我就是個看堆兒的。”
音旋這麼說了,清洛也不勉強。打從今日出晴空學院的門,她便察覺到音旋興緻缺缺,似乎心中有什麼事堵着。
但今日是個開心的日子,音旋盡力在掩飾,清洛便沒有叫破她的隐瞞。
别在這麼快樂的一天破壞氣氛,這是大家的共識。
過山車啟動,音旋仰頭看着她的同學們在制高點處張開手臂,扯着嗓子歡呼尖叫着。
就他們這個喊法,兩個項目之後嗓子就該啞了吧?
音旋摸了摸自己的背包,裡面放着潤喉糖,她覺着自己提前準備這些還是很貼心的。
三分鐘後,過山車駛回了終點,悠冉喜氣洋洋地從出口出來了,但隊尾還有幾個鐵青着臉色被扶下來的。
卡爾和卡夫都不擅長這種激烈的玩法,暮臨和潤齊一人攙一個,把他們拖下了座椅。
暮臨不忘嘲笑,“太遜了吧,這就不行了?”
卡爾顧不上還嘴,他眼冒金星,覺得自己早飯的時候不該吃那麼多。卡夫則是直接趴在欄杆上嘔了幾聲。
這哥倆望着前頭興緻勃勃馬上就準備去坐大擺錘的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後,默契地說道:“咱倆去坐個旋轉木馬吧。”
于是一衆人及時分夥,各玩各的了。
音旋找了個休息區坐下,頭頂有遮陽傘擋着太陽,她把大家的背包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找自己的水杯和零食出來,不緊不慢地吃。
淩雲剛被暮臨拽着玩過兩個項目下來,這會兒跑來休息區找音旋。
“喝水嗎?”音旋從自己包裡拿了一瓶,隔空抛給他。
“謝謝。”淩雲精準接住,小口喝着,“你今天興緻不高。”
“年紀大了,享受不了這種年輕人玩的東西了。”
淩雲稍稍一怔,年紀大?她認真的嗎?
“你不用顧忌我,我今日真就是來看包的。”音旋道。
“隻是覺得你花了大價錢請我們來玩,自己不盡興的話很虧的。”
“虧什麼?”音旋笑笑,“有句話說得好,人死了錢沒花完,那也是很悲哀的。”
淩雲又是一怔,“好好的你這是說什麼呢?”
“随口感慨,世事無常,你别當回事。”音旋指了下他身後,“暮臨叫你呢,快去吧,他正蹦哒的像猴。”
淩雲面色一變,回頭就見暮臨一蹦三尺高,用力地朝他招手,催他趕緊去排下一支隊伍。
他歎了口氣,小跑着過去按下了暮臨,拽着他快步消失在大家的視野中。
熱鬧看夠了,音旋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透過遮陽傘擋住的大片視角,望了望頭頂湛藍一片的天空。
晴好的天氣,和久遠記憶中一日一模一樣。
曆史總是相似的嘛。
“自己在這兒追憶什麼呢?”
音旋旁邊的休息位子上坐了個人,發色已經掩蓋為黑色,但臉上的妖冶卻顯得那麼突兀。
“陌珀。”音旋側目看了他一眼,“今天不忙?怎麼有時間跑這兒來了?”
陌珀大模大樣地坐下來,撣了撣衣服上的褶皺,“事情是永遠忙不完的。昨天半夜在升雲殿加班的時候,看見栢文那家夥急匆匆地去人界,後來又白着一張臉回來,我就想他一定是來見你了。”
“哦?這熱鬧被你趕上了?看着他落難,你倒是很開心嘛。”
陌珀理所當然地一點頭,“我肯定開心啊,為了及時打探消息,給他當牛馬這麼多年,我背後笑笑不過分吧?”
“不過分。”音旋輕勾嘴角。
陌珀正了正色,“但是我最高興的是你啊,栢文那個反應,就說明蒂蘭的消息是真的吧,你去找回記憶了,還成功了。”
音旋偏過頭與他對視了一眼,微微一笑,陌珀便心領神會了。
“果然是真的。”他如釋重負,久違地真情實意地喚了身旁人一聲,“冰兒。”
“嗯。”音旋也沒有挑他的稱呼,輕輕回應了一聲。
“冰檸”離開前說得對,她往後不必再為了身份一事自苦。轉世就是轉世,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何況,真正讓她接受不了的,也不是身份的問題。
“對不住,我終于還是和栢文他們一樣,希望你做回大祭司,救救現在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神魔衆生。”陌珀歡喜之後,目光又黯淡下來,垂着頭和她道歉。
“你又沒有做錯什麼,我也許過你承諾,允你可以喚醒我。隻不過,明明三界狀況動蕩多年,你喚醒我的時間卻晚了那麼久。”
音旋幽幽道:“神使森林相遇之前,你是沒找到我嗎?”
陌珀搖搖頭,“婷汀确實把你藏的很好,但在大約十年前,其實我就找到你了。”
“那怎麼沒露面呢?”
“因為你那時候看起來真的很開心。”陌珀輕輕道,目光悠遠,似是在追憶什麼。
和他熟悉的冰檸不同,冰檸一直是強大的,心有成算的,她像是操盤世間、攪弄風雲的幕後之手,神秘,尊貴,卻又異常善良。
冰檸在他記憶裡常常是笑着的,但其中粉飾的意味也很明顯,仿佛她的微笑隻是為了讓其他人能夠安心,因為她要做一個為人帶來希望的完美大祭司。
陌珀一直堅信,冰檸是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她在回神界赴約時就應該知曉了自己的結局,但她還是去了,如同主動應劫一般。
哪怕是面臨死亡,冰檸與他分别前也是笑着的,還盡力為他和魔界謀劃了往後千年的安定,憑借一柄祭司權杖震住了對魔界威脅最大的火山。
時隔千年,陌珀混迹在升雲殿,知曉了曼莎帶來的預言,預言指向冰檸即将歸來。
他四處尋找,不停尋找,很多次都察覺到自己與冰檸的氣息擦肩而過。
有人在刻意藏匿冰檸,陌珀心知肚明,在這個世上能把冰檸藏的這麼好的,除了婷汀沒有第二個。
偏偏,婷汀是他難以抗衡的存在。
但陌珀始終沒有放棄,冰檸的行蹤還是被他找到了規律,因為那時候冰檸……不,是音旋正式上學了。
陌珀隔着一段距離,站在放學的人潮中,他終于看到了等比例縮小了的冰檸,活生生的,散發着他熟悉的氣息。
年幼的音旋走在一群小孩子之間,背着看起來比她重了好多的書包,微微垂着頭向校門口走。
陌珀下意識地就想要上前,卻忽然瞧見音旋揚起臉,朝着校門的方向甜甜的笑了起來。
陌珀當即怔住了,他順着音旋的視角去尋找,想看看音旋是看到了誰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結果,他在等候孩子放學的家長之中,看到了婷汀的身影。
音旋小跑着奔向了婷汀,婷汀蹲下來迎她,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裡,慈母似的笑着詢問她什麼,大約就是今日在學校裡過得開不開心一類的話吧。
陌珀看見音旋的手輕輕圈着婷汀的脖子,無比的信任依賴,開開心心地回應了幾句。
婷汀便點了點頭,摘下她的書包甩到自己肩上,然後牽起她的手,像所有的家長那樣,一路有說有笑的回家。
陌珀沒有再追蹤,他知道婷汀一定是找個沒人的地方帶着音旋直接回夜曲宮。若他冒然跟蹤,指不定就要和婷汀正面沖突。
三界靈氣匮乏影響了衆多魔法師的修煉甚至是生命,這種情況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為此忽然記起冰檸的好的人越來越多。
其實陌珀和很多人一樣,是期待着冰檸回來,像從前一樣拯救他們于水火的。
因而在聽聞了曼莎帶來的預言後,陌珀心裡燃起希望,拼命找尋冰檸轉世時,他也抱着想要冰檸兌現承諾,救救魔界的念頭。
但就在剛剛的瞬間,陌珀忽然就不想這麼做了。
他不想音旋重新卷入到三界的爛攤子裡,他不想音旋擁有屬于冰檸的不美好的回憶。
他想能夠一直看到音旋的笑臉,就像剛剛那樣的,發自内心快樂的笑臉。
陌珀擱置了原定的計劃,不想找音旋兌現承諾了。
他投身于繁忙的魔界事務中,也沒放棄潛伏在升雲殿當神使,時不時還跑來人界悄悄看望音旋,看她是否還快樂地生活着。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音旋臉上的笑容又一次消失了呢?
陌珀記得,那是她讀初中的時候,也不知是怎麼了,那一陣子她總是憂心忡忡的,一張小臉上透着濃濃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