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莎鬼魅一樣進一步拉近了與婷汀的距離,掌心幻化出又長又利的冰棘,直逼婷汀的咽喉。
婷汀後仰避開,一邊躲着與曼莎周旋,一邊觀察着腳下巨大的魔法陣。
在曼莎的法陣上,她的力量與速度都受限制,的确無法像從前那般輕易壓制曼莎。
但是她更在意的一點,是經過她觀察後意識到曼莎方才沒有故弄玄虛,這魔法陣的效用的确是曼莎所言那般,而位于陣眼處的木屋,此刻牽動着婷汀的心,令她完全無法集中精神與曼莎對抗。
婷汀心裡升起強烈的不安,她在各方面受限的情況下,真的能夠勝過曼莎嗎?曼莎真的要拿音旋當作賭注,殺了自己後還要音旋賠命?
與此同時,曼莎雖然看不見婷汀此時的表情,卻對她的動搖感知的異常明顯。
曼莎笑了,婷汀這樣的人,如今也有了軟肋。
如若婷汀在力量受限又心智動搖的情況下,還能把她打赢了……曼莎心中一歎,那她也真的是時候該死了。
沒了眼睛,沒了解讀預言的能力,曼莎再也不是全神界矚目的預言師了。
這麼多年過去,她心中難以釋懷,困守在一片白蘭花海,守着這處自己曾被人毀去雙眼的屈辱之地,也守着沾染了冰檸死亡鮮血的地域,始終不肯離開。
她像個畏畏縮縮的逃兵一樣,把自己關在沒人敢輕易踏足的領域,藏匿自己的恐懼與哀怨,不願意去聽外界的聲音,害怕會聽到别人的歎息,害怕感受到别人的同情。
曼莎是個曾經在預言領域勝過了冰檸的人,她有自己的驕傲,她不接受任何憐憫,也不接受親信提出要換一雙合适的眼睛給她。
不屬于她的東西,她一概不要,也不認為提出這種想法的人是好意。
但是,當她聽說冰檸曾在死前還惦記着她的眼睛受傷,親手挖了自己的眼球,想要給她道歉時,曼莎心裡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
總之,是有些高興的,在知道冰檸一直記挂她的事情後。
她完全理解冰檸那時的無奈與為難,一邊是養大她、對她呵護異常的姐姐,一邊是信任她愛戴她的妹妹,冰檸沒法公正的站在任何人的立場上處事,去解決這場意料之外的風波。
曼莎也不怪她,在婷汀發瘋這件事上,自己并非沒有錯處。
苟活這些年,曼莎想要報仇,她知道她的眼睛是無法在婷汀身上找回來了,她失去了如生命般貴重的東西,便也定要婷汀拿命來賠。
曼莎一直等待着機會,一直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強,待婷汀再度現身世間時與她做個了斷。
這一等,就到了千年之後。
先前看到音旋與婷汀立場分庭,曼莎心裡是高興的,能借音旋的手除掉婷汀,那真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
曼莎心想,隻要婷汀死了,自己多年來的心魔就可盡散了,她的遺憾就可以被彌補。
她再不必困守在一處地方,像個小孩子一樣,躲躲藏藏的不肯面對真實。
她永遠也做不成神界赫赫有名的預言師了,卻大約能做回升雲殿的月使。那樣……也是好的。
曼莎回神,身體還在本能地與婷汀拼命,她咬緊牙關,今日她一定要破了自己的夢魇,從婷汀身上取回想要的代價。
木屋内,音旋漸漸轉醒,她睜眼看向頭頂,一瞬間有些茫然,沒認出自己這是在哪兒。
她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頸處疼得厲害,她歎着氣伸手揉了揉,心想曼莎手下真是一點輕重都沒有。
對了,曼莎!
音旋再次向着周圍看去,這才認出這裡原來是曼莎建在白蘭花海處的木屋。
屋外打鬥的聲音傳來,音旋心裡一慌,立刻下床來到門邊,卻發覺門上刻畫着血紅色的法陣圖紋,像是個封印一樣攔住了她的出路。
音旋定睛向屋内四處打量,木屋的地上同樣閃爍着黯淡猩紅的法陣光芒,她一眼認出,自己所在之處是個魔法陣的陣眼。
這是個能夠置換生死的複雜魔法陣,一旦啟動必以至少一條人命作為祭陣之物。
而她在這裡,充當的大約是“貢品”,為了能讓魔法陣有機會順利啟動,将陣主想要斬殺之人引來。
音旋仔細辨認陣眼位置刻畫的圖案,立即知曉了曼莎畫此陣的意圖,但卻又瞧出了些不對頭的地方。
曼莎将她放在陣眼位置,是想以她來要挾婷汀一戰,輸赢成敗分明後各得各的結局。
而因為她在煙瘴之事上偏袒婷汀,引得曼莎不快,音旋以為若是婷汀此戰敗掉,曼莎打算讓婷汀與她一起被爆炸送上西天。
但是,陣眼最中心的位置,刻畫着不甚明顯的符号,音旋認出那是一個瞬間移動的小型陣法,被疊加在了爆破法陣之上。
音旋微微一怔,立刻反應過來,若是外頭那兩人的交戰是婷汀赢了,那麼曼莎多半就會丢了命,她設下的魔法陣就會收繳她本人的性命。
而若是曼莎赢了,那麼在魔法陣發動爆炸的一瞬間,被安置在陣眼之中的她會被疊加陣法轉移走,并不會受爆炸威力影響,與婷汀一道丢了性命。
音旋攥了攥有些冒汗的手心,心想曼莎這什麼意思?今天非得讓自己目睹她們兩個其中一位的死亡嗎?
哎呦,真要命……
音旋頭又開始疼了,她拿拳頭抵着太陽穴,深深歎了口氣。
原來曼莎是想把最後的選擇權交給她啊,看看自己會幫襯誰,保護誰,選擇令誰活下來。
曼莎是個會出題的人,音旋被難住了。
屋外打鬥的聲音一直未歇,隻靠聽着就能感覺到她們兩個互相要置對方于死地的架勢。
魔法陣已經啟動,就是她也很難完全抹去法陣的威力,化解掉這場賭局。
何況她的動作若是被曼莎察覺,那位祖宗氣性上來,提早引發爆炸,選擇與婷汀同歸于盡都是有可能的。
音旋僵立片刻,大腦飛速運轉着,她想來想去,能改變現狀的法子就隻有一個了。
由她來使用時間類魔法,将時間向前逆轉倒退,回到曼莎還未來得及布置下魔法陣之時,阻止她。
音旋心中有些打鼓,她先前在晴空學院裡使用過時間魔法,倒退某個人身上的時間,回到他們性命尚存之時救下了人,再帶着他們回到當下。
這種程度的魔法十分耗費魔力,她親身體會過。
現在,她還需要采取更冒險的方式,倒退整個世界的時間,改變了現在的因果後再回到當下。
不用想,魔力耗費一定劇烈無比。
音旋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這個程度,擔心自己異想天開失了手,中途遭受魔力反噬,把命丢了半條。
她現在可還不能死啊……
音旋心念已定,破了木屋門上的封印,迎面就被曼莎與婷汀針鋒相對的魔力氣息撲了滿臉,淩厲的在她臉頰上劃出一道血痕。
音旋抿抿唇,抹了一下臉,血便蹭到了手上,她看着心裡直堵。
這會毀容的吧?
“二位,停停手。”音旋看着釋放全身魔力拿命對峙的兩人,不輕不重地開口了。
她一出現,婷汀立馬朝她看過來,眼裡亮光一閃,顯然是放下心了。
曼莎也稍稍朝着這個方向側過頭,卻沒有要停下的打算。
于是音旋到她二人近前,強硬地将她們分開後,擋在了二人中間。
她站在曼莎面前,背對着婷汀,極其疲憊道:“别打了。”
曼莎的攻勢一頓,手還僵在半空,她感受到音旋的站位,隻覺得音旋終究是選擇護着婷汀,沒有選擇她。
曼莎自嘲似的笑了起來,看起來十分悲涼。
她說:“早該想到的,我何苦還要試這一試。但你知道嗎,我的魔法陣一旦啟動,是必要見血的。”
“我知道。”音旋站在雨裡,身上漸漸濕透了,“給我個機會,讓我搏一搏今日大家都能活下來的可能性。”
“不需要,我不需要和她一起活在這個世上。”曼莎冷聲道:“你不幫我,你也不要攔我。”
音旋默了默,目光哀傷的落在了曼莎的臉上,望進她沒了眼球的眼眶,空洞洞,黑漆漆的,已經有些萎縮了。
她上前一步,雙手搭在了曼莎的肩上,對方頓時緊繃身形,卻沒有推開她。
“給我個機會,相信我。”音旋輕聲說道,“我替婷汀還債,不是偏袒她,而是因為她欠下的與我并不能脫離關系。”
曼莎一頓,繃直的肩頸漸漸松懈下來了。
音旋又道:“是姐姐對不起你,姐姐不會讓你死在這裡的,但……我也無法看着婷汀死在我面前。”
曼莎遲疑了,她總覺得冰檸心軟,有時軟的過分了。
但在這一刻,她聽着對方疲憊又悲傷的語氣,感受着她放的不能再低的姿态,态度卻不可避免的軟了下來。
“你真的有辦法能破掉這個魔法陣?”
音旋見她終于松口,微微笑了起來,“我會拼上性命以身入局,來破你們這場生死賭局的。”
曼莎一怔,她感覺到音旋一瞬間将大量的魔力施加在了她身上,以及她所在的空間。
她雖看不見,也能想象到自己如今一定是被刺目到難以直視的金光給兜頭包圍了。
音旋用了時間類魔法,倒轉了整個時空的時間,向前撥動足足一個小時。
婷汀就站在她身後,看出她意圖後都沒攔住,被她釋放出的魔力威壓給彈開了。
婷汀死死咬住牙關,她在幹什麼!她不要命了吧!
修正時空整整一小時前發生的一切,那究竟需要耗費多少魔力?她會被掏空吧!
音旋拉着曼莎進入時空夾縫中,她的面前顯現了一隻金光燦燦的巨大鐘表,指針正在逆向快速撥轉着。
她們身周的景象發生了變化,俨然是一小時前一切尚未發生的模樣。
音旋阻止了曼莎在白蘭花海境内繪制魔法陣,改變了當下的“因”,緊接着又帶曼莎跳出被修正之後的時空夾縫,重新落在了花海之中。
在她們的腳下,血紅色的魔法陣已經消失了。
在婷汀看來,那二人的身形隻是虛化了,短暫的接近消散狀态一瞬間,便又恢複正常。
而限制她的魔法陣驟然消失,婷汀的力量恢複了。
音旋這是……成功了?
婷汀震驚,也駭然,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逆轉時間,改變因果,就在她的眼前!
雖然隻是一個小時,但婷汀仍然為此震撼。在這個世界上,果然沒有祖神做不到的事情嗎?
“你做到了。”曼莎的吃驚并不亞于婷汀,她感知到自己陰毒的魔法陣消散了。同時,她也感受到音旋幾乎耗盡了魔力的身體狀況。
“你還好嗎?”曼莎有些擔心,耗空了魔力的話,就算是她也會走入絕境瀕死的。
“唔……反正是死不了。”音旋退後了兩步,低聲咕哝了一句。
她現在有些累,魔力眨眼失了大半,她沒精打采的腦中一片空白。
婷汀上前兩步把她往後一攬,“沒事吧?”
“啊……”她反應慢了許多,“還行。”
雖然魔力一時失去不少,但音旋心裡還挺高興的,她做到了,倒轉時間,改變過去。
想要令一切重頭來過,并非沒有可能的,對吧?
想清楚了這一點,音旋忽然笑出了聲,把近在咫尺的婷汀和曼莎都吓了一跳。
“先别打了,求求你們了。”音旋回過神來,望向多半以為她瘋了的兩個人,無奈又委屈地懇求道。
“你們知道世界末日要來了嗎?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也不能說你們是亂作亂鬧,但再這麼下去,我真要死你們前頭了。”
音旋抹了把拍打在臉上的冰冷雨水,不太清醒時把真心話說出去了。
半晌沒有得到回應,她煞白着臉色虛弱道:“不說話我就當你們答應了啊。”
她戳了戳婷汀的手臂,示意她召時空門跑路。
婷汀心領神會,把門召喚出來,攬着她就要離開。
而曼莎微微低垂着頭,捏緊了雙手,卻到底沒有阻攔。
“等一下,曼莎啊。”音旋忽然叫了一聲,“今天不行了,我沒精力了,你明天抽時間來夜曲宮一趟,我給你傳信發地址。”
曼莎:“去做什麼?”
音旋想了想,“還債。”
曼莎一怔,還什麼?
但沒等她問,婷汀就拽着音旋走了。時空門一開一合,那兩人的氣息頓時消失在千裡之外。
曼莎孤身在原地站了半晌,被雨水淋着感到了寒意,才轉頭進了木屋。
另一邊,婷汀帶着音旋回到了夜曲宮中。
霖鈴聞聲出來迎接,就見這兩位大人渾身濕透,形象狼狽不堪,尤其是音旋,臉色難看的要命。
霖鈴當即吓了一跳,跑着去取毛巾了。
婷汀扶着音旋,把她濕答答黏在臉上的頭發撥開,就瞧見了她臉頰上一道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
婷汀一看就知道這鐵定是剛才被自己與曼莎的魔力交鋒誤傷的,不由心裡又堵又氣。
“你是不是瘋了?是不是瘋了!”婷汀越想越氣,“你心血來潮之時怎麼什麼都敢做?”
“這可不是心血來潮,這是打适應性前站。”音旋下意識反駁,又覺得或許不該透露太多,引得别人懷疑生畏,便說了一半死活不再開口了。
婷汀更氣了,“你現在還學會話說一半藏着掖着了?你……”
音旋聳着腦袋,冷不丁道:“别罵了,年紀大了心髒不好,再罵就死了。”
婷汀一哽,難以置信道:“你這算是碰瓷嗎?”
音旋沒說話,沒告訴婷汀自己是霎時間失了大半魔力,有些壓不住體内封印着的東西了。煙瘴正試探着要沖破牢籠,對她進行反噬。
于是音旋拿行動回應了婷汀的質疑。
她雙腿一軟,整個人頓時墜了下去。
婷汀吓了一大跳,眼疾手快地撈住她。
“你來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