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娓有點失眠。
淩晨三點,她睜着大眼睛躺在床上,看天花闆。
江映舟家裡的天花闆。
這天花闆真好看啊,多平,多白,多高,在黑暗的渲染下,就像……呃、一個天花闆。
齊娓翻個身,側躺過去,面對拉緊的窗簾,窗簾外是前院,來的時候看見前院種了整面圍欄的爬藤薔薇,看起來像和學校裡的是一個品種。
好看。
不過窗簾遮光太好,她看不見被光映照的花的剪影。
這窗簾也真好看啊,純米白的窗簾,看着就讓人心情好,對吧,心情就好。
為什麼心情好呀?齊娓閉眼,嘴角悄咪咪勾起來。不是因為窗簾嗎?是吧,是嗎?
齊娓你說心裡話,别對自己撒謊。
煩死了。齊小娓想把腦子裡那個一直叭叭叭的娓娓給踢出去,就是因為她,所以她才會失眠。
因為江映舟願意“收留”她,所以她才高興好了吧?
腦子裡的聲音安靜了。
齊娓也無語了。真是服了。
昨天江映舟讓她自己選個房間,她自然是選她已經洗過澡的那一間,沒想到江映舟的卧室就在隔壁,進門前,還對她說“晚安”。
然後齊娓就在床上輾轉反側,一直到現在。
睡不着呀,江映舟就在她隔壁,怎麼能睡得着呀?
齊娓坐起來,胡亂揉自己的臉,強迫自己不去想象江映舟睡着時候的模樣,但越克制,越覺得口幹舌燥,她動動喉頭,覺得自己像在沙漠。
是有好久沒喝水了。
是因為沒喝水所以才口幹舌燥吧,是吧,絕對不是因為什麼亂七八糟的原因啊絕對不是……
下床,滿房間找水源。
找了一圈,以失敗告終。
失策,睡覺前應該倒一壺水上來的,現在好了吧,沒得喝。
齊娓看一眼時間,已經3:12,她決定還是睡覺吧,睡着了,就不渴了,就和在飯點睡覺一樣,睡着了,就不餓了。
而且這是在江映舟家裡,她不好亂走的。
回床上,蓋好被子閉上眼。
五分鐘。
怪不得有說法稱人的祖先是魚呢。
齊娓快渴死了。她當然知道自己不會死在這荒唐的理由上,但萬籁俱寂,各種感官被放大,她躺在綿軟的床上,像是被丢進氣溫40加的沙漠裡,快因脫水去世。
再忍不了,翻身起來,穿好拖鞋,鬼鬼祟祟開門。
動作輕到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來偷東西的小偷。
出門卻看見一樓有亮光,并不是留作些微光源的那種,而是和睡覺之前那般燈火通明。
齊娓擡手摸摸脖子,思索兩秒,轉身回房間把内衣穿上。
再出來,搭着扶手輕悄悄下樓。
轉過拐角,果真看見江映舟在客廳。
客廳所有燈都開了,暖黃與冷白交織的光,面向前院的落地窗沒拉窗簾,黑夜裡靜默綻放的粉白薔薇宛如一幅寫意的畫。
江映舟坐在地毯上,在拼一組樂高。
她很安靜,整個場景都很安靜,安靜到齊娓懷疑自己是不是來到一個聲音不被允許出現的平行時空。
齊娓不自覺屏住呼吸。
突然不想讓江映舟發現她,也不願去打破江映舟的靜默,在淩晨3點的時間,她或許該悄無聲息地回到房間。
可她感覺到江映舟好像有一些難過。
很沒來由的感覺,她連江映舟的正臉都看不見,隻能看見她在深夜更顯清瘦的側臉,和搭在肩頭微亂的長發。
拼樂高的動作,也像程序設定,按理來講,不該從這裡看出情緒。
可齊娓就是感覺到了,連帶着她自己也微颦起眉頭。
昨天不太好的心情,持續到今天了嗎?
剛剛是不是就該問的?
齊娓垂頭,視線落在腳尖。不見得昨天該問,因為她和江映舟的關系還沒有那麼近。
還是悄摸摸回房間吧。現在也不太渴了。
抿住唇角,再放開,想要轉身上樓。
“娓娓?”江映舟擡頭,看見她。
被逮到了。齊娓不得不停住轉身的勢頭,聲音帶着一點長久未曾開過口的啞:“嗯。”
江映舟放下手裡一塊零件,看時間,再說:“怎麼下來了?”
竟然已經快3:30了。
“醒了,”齊娓覺得自己在江映舟面前堪稱一個撒謊精,“有點口渴,想喝水,但房間裡沒有,就下來看看。”
半真半假,也不算很撒謊精吧。
聽見她的話,江映舟擡眼看茶幾,茶幾上有她剛接好的溫水,腦袋一偏,示意她過來。
齊娓接收信号,塞着拖鞋過去。
隔了半米多距離在江映舟身邊坐下,齊娓想自己倒水,但剛擡眼,江映舟把水杯放到她面前。
“溫的,現在就可以喝。”江映舟放下水壺。
“謝謝江律。”齊娓很乖巧地雙手端過杯子。
确實溫度适宜,她輕抿住杯沿,喝一大口。
溫水下肚,剛才暫時變成一條魚的齊娓重新化作人身,她在深夜裡愛胡思亂想,想自己如果是魚,會是什麼魚。
會不會是小美人魚哈哈哈哈哈。
打住。
齊娓放下杯子,抱住雙腿,想還是生來就有一雙腿比較好,不然最後會變成一陣泡沫,多凄慘呀。
“還困嗎?”江映舟側頭看她,暫時沒管桌上呈半成品的樂高。
搖搖頭,齊娓擡眼對上她的目光,說:“不困了,突然精神了。”
其實今晚一直很精神。
你的“晚安”并沒有讓我安。
“那你想做什麼嗎?”
齊娓聽出來,江映舟應當是認為自己作為主人,需要照顧到客人的需求。
再搖搖頭,道:“沒有,也不想睡覺了。”
看見江映舟斂眸在思索,她再補一句:“江律不用管我,嗯……如果你允許我在這裡看你拼樂高的話,就更好了。我一直挺喜歡看人玩拼圖積木這類東西的。”
并沒有。
她更愛自己玩兒,以前并不理解看人玩兒有什麼樂趣。
但老天奶知道她“追愛”呢,不會怪罪她。
江映舟笑一笑,說:“可以。”
齊娓不做聲,将腦袋擱到膝蓋上,偏頭盯着樂高,似乎她确實很愛做一個旁觀者。
簡單幾句話過去,兩人恢複安靜。
十分鐘。
齊娓本以為自己會在以前并不喜歡的場景裡睡着,但出乎意料的,她毫無困意,她聞到江映舟身上——或者是她自己身上洗衣液的香味,淡淡的一種香,不太能分辨出來具體是哪種香味,但随着呼吸一進一退時,能讓她覺得安心。
這可比江映舟的“晚安”好多了。
她用臉頰蹭一蹭膝蓋,舒服地眯起眼睛。
江映舟餘光看見她動作,于是問:“困了?”
“不是。”齊娓不用腦袋想都能知道要是她說困,江映舟的下一句就是讓她去睡覺。
才不要,好不容易的“二人世界”。
雖然這“二人世界”有些太過靜音。
江映舟點頭,不管她了。
盯住眼前人的半側臉,齊娓忽然在靜默的空氣裡來了勇氣,想知道她到底為什麼不開心,是什麼讓她不開心,大半夜拼樂高是因為不開心嗎?
“江律怎麼不睡覺在這裡拼樂高?”她軟着眼神,聲音糯糯的。
江映舟沒停下動作,但是有些答非所問:“其實,叫我江映舟就好。”
“噢。”齊娓莫名地開心了。
之前江律江律地叫,她總以為自己是當事人在和律師交流,腦子裡場景總串到法庭上,還是刑事法庭的那種。
現在,終于可以叫她江映舟了。
江映舟。齊娓在心裡默念這好聽到極緻的名字,嘴角藏在臂彎裡提起。
“因為現在的心情依舊不太好。”
嗯?齊娓眨眨眼睛。片刻後想起來江映舟是在回答自己的問題。
“心情,不太好嗎?”她趁着江映舟沒看她,目光肆無忌憚地将江映舟描摹。
江映舟放好一塊零件,道:“嗯。”
夜晚總能放大人的情緒,也會打開人的傾訴欲。
同樣,更能增加慫人的勇氣。
“為什麼呀?”齊娓問出這句,心在怦怦跳。
是不是太直白了?會不會顯得她目的很明确?會不會會不會被江映舟看出來她的真實目的然後從此和她劃清界限呀?
腦子裡一通可能性劃過,齊娓把腦袋埋得更低,又想把話撤回。
尤其是在江映舟良久沒說話的時候。
但在齊娓快要被恐慌淹沒的前一秒,江映舟很輕聲地開了口:“因為我有一點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