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海邊時,已是淩晨四點半。
或許并不該稱現在為淩晨,因為天際已經出現橙紅的雲,像刺繡裡繡娘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祥瑞之兆,漫□□霞鋪展,又在海面倒映成畫。
鹹濕海風從海面而來,帶着幾許砂礫。
齊娓趴在欄杆,眯眼把自己融進海風裡。
雖是淩晨與清早的模糊交界,但現在海邊的人已經不算少,想來是因為在這個公園看日出被網紅列入來潮東必做的一件事,所以大家甘願不睡覺也要來看看到底什麼樣。
不過不讓去海邊,隻能在高台之上擡頭去望,也并沒有太浪漫,因為潮東的海其實不太好看。
不藍,不清,不透,灰蒙蒙的,不像海,像江。
比斐濟差遠了吧?
齊娓動動肩膀,剛一陣風吹過,有點冷。
她現在身上是江映舟找給她的吊帶長裙,淺綠色的,不過不是江映舟的,據江映舟說,是宋宋之前和爸媽吵架,在她家住了一段時間,後面走的時候沒把東西收走,也就一直放着。
正好齊娓和宋宋身高差不多,想必能穿。
當時齊娓想,宋宋願意讓别人穿她的衣服嗎?
江映舟站在鞋櫃前,笑說:“她不敢忤逆我。”
忤逆?
很明顯是一個玩笑。
齊娓抱着裙子,回答:“喔。”
原來江映舟可以和她開玩笑了。她腦子裡回蕩這句話回蕩了十分鐘,直到江映舟又找出來一雙偏休閑的拖鞋,問她可以嗎?她才回神,點點頭。
再換了衣服下樓,和江映舟一起在深更半夜裡出門。
出門去看日出。
其實齊娓自己覺得這真的還挺暧昧的,畢竟哪個好人随随便便就和别人一起看日出啊對吧?尤其江映舟這次沒穿襯衫,而是一身運動套裝。
黑白的配色,深棕的鴨舌帽,頭發披着盡數撩在耳後,開車的時候齊娓腦子抽筋,光明正大舉起手機拍她,她瞟一眼,看着路面問:“幹什麼?”
沒在怪她的語氣。
反而尾調是往上揚的。
齊娓被她縱容得更膽大了,說:“很帥。”
“是嗎?”江映舟笑笑,似乎心情又挺不錯了。
“嗯,真的,”齊娓低頭看手機裡她的側臉,“和穿襯衫時候是不一樣的感覺。”
江映舟拂一把方向盤,笑說:“那你發給我。”
“好的呀,”齊娓說發就發,聽到她的手機提示音響起,再問,“你要照片幹什麼呀?”
“發個朋友圈吧,可能。”
“噢。”
導航在提示前方100米在道路盡頭左轉,齊娓垂眼擦手機屏幕,不說話了。
這張照片蠻“女友視角”的诶……
她的耳垂靜悄悄紅了。
甚至都能想象師姐在看到這條朋友圈時候的反應,應該,還會去問問江映舟,照片是誰拍的,又是一起去做什麼。
嗯,齊娓拍的,齊娓和江映舟一起看日出。
海風再吹過。
齊娓娓爽到了。
誰管斐濟海邊的日出長什麼樣呀,再好看,再好看那甯越是和江映舟一起看的嗎?
不是。齊娓自顧自點點頭。
然後被下一陣風吹得抖了兩抖。
雞皮疙瘩都起來,她從雲遊天外的思緒裡回來,哆哆嗦嗦地抱住雙臂,頭發也被風吹亂,半數糊在臉上。
擡手撩撩頭發,從發絲的縫隙裡看江映舟。
江映舟勾着脖子,在發朋友圈。
就是剛才那張照片。
齊娓觸電一般轉回腦袋。
她怎麼真發呀?這這這,不好吧?這這這容易引起誤會吧?這這這……有點過于暧昧了吧……
而且現在這個時間點,四點半,蠻奇怪的耶。
就跟那條意大利語的朋友圈似的。
齊娓自覺渾身都燒起來,血管都似蘇醒,莫名其妙的,不冷了,她清晰感覺到血液在跳動,和心髒一個頻率。
天邊更亮了,朝霞被日光映出明亮的痕迹,海面上有平靜的浪,海風混着人聲飄飄蕩蕩。
嘶,好像有點吵。她擡右手揪住耳垂,耳垂被所有聲音鬧得發燙。
左耳聽見心跳。
喂……你怎麼回事啊……人江映舟在自己的朋友圈發自己的照片,你在害羞什麼啊救命……
齊娓第很多次覺得自己沒救了。江映舟就是一個能擾亂人心的麻煩。
對,麻煩。
“太陽好像快出來了。”江映舟收起手機,擡頭往天際望。
遠處海平線透出掩蓋不了的光暈。
說完,轉頭看齊娓,清透日光籠罩她臉頰,視線裡仿佛隻能看見齊娓一個人。
齊娓速速繳械投降。麻煩怎麼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她齊娓搞不定的麻煩?沒有。
探頭往遠處看看,再說:“好像是。”
馬上就要日出了呢。
江映舟擡手理一下頭發,點點頭,不說話了。
趴到欄杆,迎面接過海風。
其實她不知道現在該說什麼。
突然有一點尴尬。
齊娓輕易感知到這種氛圍,微收下巴,盯着不斷進退的海水邊緣,靜默了會兒,說:“那你現在心情有好一點嗎?”
不管是因為什麼,心情有好一點嗎?
這是齊娓想知道的問題。
江映舟的指尖在欄杆上輕敲,清脆的叮當聲。
“有啊。”她在不規則的音符裡回說。
聽起來,話裡帶着不明顯的笑。
“嗯……”齊娓滿意了,“那就好呀。”
江映舟不要不開心。哎呀這句話蠻沒用的,十個人裡有九個都會對别人說這句話,“不要不開心”“你要開心”“開心最重要”,這些道理誰不知道?
但誰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呢?
就算是超人,也有七情六欲呢。
齊娓默默把這句蠢話吞進肚子,不過她本來也不會說,她要以怎樣的身份去讓江映舟不要不開心呢?她又不能讓江映舟心情變好。
如果有一天她能讓江映舟因為她開心,那她再說這句話。
“江映舟。”她伸手進包包摸手機。
“嗯?”
找到手機,齊娓點開相機,對江映舟道:“可不可以幫我拍幾張照呀?”
這麼有紀念意義的一天,總得留下點影像資料吧。再者,有點事做,會不那麼尴尬。
江映舟伸手拿過手機,說:“當然可以。全身?”
“半身吧,差不多……到胸口?”
“好。”江映舟要拿着手機往後退,但腳下剛動,似是想到什麼,面色忽變躊躇。
嘴張了兩次,要說不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