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娅·德裡羅原本以為,她在聽到這個消息後,會想要落淚,或者陷入進一種突然的顫抖,感到寒冷。
但事實是,此時,她的情緒空空如也,沒有其他的特殊反應,隻有胸腔處,心髒在沉沉地跳動。平常到似乎一切都還沒有來得及被命運的飓風吹倒。
收到消息後的利娅站在客廳,望向她甜蜜的巢穴,在落日餘晖的寂光裡,這座房間裡的一切都被籠罩上了一層鏽迹,仿佛正在邁入慢性.死.亡。此時的天色,也逐漸變成了血一樣豔豔的紅。
——是火燒雲。
利娅·德裡羅在越來越黯淡的天空下,裹好外套,走上大街。人群穿越過她的同時,她也穿越了無數的人影。她穿越過交通工具,穿越過車水馬龍和十字路口。越來越多的事物穿越過利娅·德裡羅,穿越過她那雙破碎的藍色眼睛和她黑色的隆重着裝。她的影子在這個過程,哀哀地依偎在利娅身後,溫順地仿佛一個符号。
直到她順着電話裡給的地址順利抵達醫院——此時的醫院門口,已經停放了多輛警車。
有記者在這裡蹲守着,舉着各個電視台和報紙的話筒,似乎在播報着什麼。
好吧,好吧,看起來這裡成為了某種意義上的“視線中心”?
利娅煩躁地想,在意識到似乎有人将鏡頭對準自己時,她于是擠出來一個帶點甜蜜的微笑,裝扮成感到喜悅,仿佛要來醫院迎接着誰出院的模樣。
嗯,确實是迎接誰出院,不過是她父母的遺體,兩具橫着的人。
——鏡頭在幾秒鐘後離開,而利娅則是在這個時候,進入了醫院大廳。
在進入大廳的刹那,利娅·德裡羅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她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樓大廳,注視着電梯上面的樓層。
恐慌就在這一刻雷霆般襲來,仿佛一場汗津津的噩夢。
利娅·德裡羅的指尖不住顫抖,她第一遍按電梯的時候,甚至沒能按準圓形的按鈕。在這裡,死.亡似乎是最常見的東西,處處都是消毒液的味道和哀哀的啼哭。
然後,利娅·德裡羅又按了一遍按鈕。
遠處,似乎有和她一樣的遇難者家屬出現在這裡,陷入情緒崩潰。哭泣的聲音那麼凄厲,仿佛被剜掉了胸口的一塊血肉。不,甚至更甚。
在龐大的哭聲裡,利娅·德裡羅漸漸感覺,耳邊的聲音開始模糊不清,她盯着一層層降下來的數字,感到眩暈和突然的惡心。她眼前一黑,幾乎要暈阙。
這時,一個人從背後扶住了她,熟悉的聲音在利娅·德裡羅的耳後響了起來,帶着疑惑和微妙的不安。
“........利娅?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的父母、他們........”
利娅·德裡羅扭頭看去,看到了很久沒有見到的父親的朋友——馬特·默多克,同樣也是一名律師的盲人先生。
馬特穿着一身黑色西裝,頭發整齊,熟悉的玫瑰色墨鏡挂在高挺的鼻梁,嘴角向下抿着,看不清楚墨鏡下的表情。似乎整個人都很疲憊。
與此同時,利娅·德裡羅也知道,作為盲人的馬特同樣沒有辦法看清自己的表情。
該說還好遇到的是馬特叔叔嗎........?
利娅在問題裡,生出來一種隐蔽的慶幸。又在這種隐蔽的慶幸裡,找回來平靜的聲音——她想使自己的狀态聽起來不至于太過狼狽。
好在,利娅最終還是做到了。
她輕輕扯了扯嘴角,左手攥緊手機,擡起的右手尴尬地放下,又下意識因為緊張,變成了捏着發尾的動作。
然後利娅·德裡羅就聽見她自己的聲音響了起來:“就在剛剛,醫院打電話通知我說,父母死于今天發生的爆.炸.案,讓我帶身份證件之類來确認一下,稍後會轉移到法醫辦公室。”
“那麼你呢?馬特叔叔?是因為新案子.......?”
“........我是來看望生病的當事人。但是、對于你父母的事情........”
“我很抱歉.......”利娅·德裡羅聽見馬特·默多克低啞地說,聲音裡是顯而易見的震驚和不知所措。
天呐,利娅想,我還是搞砸了。
她竭力想要制造的冷靜,她刻意抽離的悲痛,在一句“我很抱歉”裡似乎要泛.濫成災。
太糟糕了,她想,這一切實在是太糟糕了。
“不,和你沒關系,馬特叔叔,人總歸是要死的”,利娅說,“對于他們來說,可能還是件幸福的事情........畢竟是死在了一起,或許還帶點浪漫色彩?”
利娅想要用個冷笑話來緩解情緒上的尴尬,但實際上,這個笑話,她自己也心知肚明——實在糟糕透了。
利娅所不知道的是,對于擁有超級感官的馬特而言,她顫.抖的手.指,她頻繁的眨眼,她急..促的呼.吸和她心髒過于急促的跳動聲,全都暴露了那些本想掩飾住的并不平靜的心情。
馬特·默多克沉默了幾秒,體貼地略過了這個話題,然後他半蹲着,向利娅·德裡羅伸出了手。
“我想,此時你應該會需要一位免費的法律援助律師,來為你走完接下來的流程。畢竟,政府部門有多麻煩,你應該是知道的,利娅。”
很長的時間,或許也僅僅隻是十幾秒鐘,利娅看到那雙對她伸來的手,一時有些茫然無措。
在變故發生的這幾個小時裡,利娅·德裡羅從恐慌到冷靜,獨自一人,為自己樹立起來了壁壘,把除父母以外的所有人都隔絕在外,用來掩飾她難以面對的恐懼。
可她終究還隻是一個孩子。
面對這樣突然的善意,利娅感覺她的眼眶似乎有些濕潤。
終于在漫長的猶豫後,利娅握住了那雙手。溫暖的,好像還帶着老繭。她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微笑裡,好像眼淚也跟着一起流淌出來。
“謝謝你,馬特叔叔”。
馬特此時也有些慶幸,墨鏡掩蓋了他悲傷的表情。
又一場慘劇發生在這座城市。他想。
如此反複的悲劇,仿佛永遠增生的痛苦——在利娅·德裡羅的身上,馬特仿佛看到了童年時候的自己。
他歎了一口氣,在電梯上升的時候,輕輕問利娅,“願意和我談談嗎?”